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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文人的命運》
作者:樊樹志
出版:中華書局
論述明代文人的命運,是個誘人的話題。明朝的皇帝大多沒什麼文化,文人們的命運自然就比較微妙了。復旦大學歷史系樊樹志教授的這本書,是對明代著名文人生命歷程的研究力作,以個案分析式的方法,對明朝十七位文人進行了論述。不僅資料詳實,筆觸細膩,而且往往發前人所未發,極具可讀性。
文人士大夫具備以天下為己任的使命意識,於是就有了現實的舞台上,允許扮演什麼角色的問題。作者論述錢謙益:「雖然修齊治平是每一個傳統士大夫都孜孜以求的目標,但實際上,並非每一個學問淵博的文人都適合從政為官。」文人並不一定要從政為官,才能實現自己的價值,正如錢謙益寫的高攀龍神道碑銘所說:「海內清名之士,淹久不用者,其應和益廣。」但他卻忍不住一再渴望從政為官,最終演繹了:「因為書生氣太足而玩不轉政治,卻被政治所玩弄,直到被政治所拋棄。」的悲劇。「直如弦,死道邊;曲如u。反封侯,中國傳統的士大夫一直面臨兩難的選擇,剛直不阿,定為當道所不容,曲學阿世,則為後世所不齒。有明三百年,直如弦,死道邊的士大夫前赴後繼,曲如u,反封侯也代不乏人。充分體現了士大夫個體的價值觀與道德取向。」從明朝開國時的劉伯溫、宋濂,直到明末一塌糊塗腐敗現實中的錢謙益,並沒有像姚廣孝對朱棣說的那樣,殺了方孝孺,讀書種子就斷絕了。而這些前赴後繼的文人,在與現實的碰撞中形成的張力,正是本書的精彩看點。
看一本書是不是有「營養」,除了看提供的思想火花,還有知識性的一面,如作者介紹了何大成的《唐伯虎先生外編》,證明了唐伯虎點秋香的故事並非小說家所言;對於一些學者批評東林書院的黨爭弊病,也用《東林會約》等證據做出了否定的判斷;而王陽明之所以在龍場驛靜坐頓悟,是因為那裡沒有書,以及他的「功高而見忌,學古而人不識」的不容於世的論述,也都讓人受益不淺。
此書還有《沈萬三事跡考辨》一文。沈萬三不過是一富翁,所以放在了附錄裡,但這一畫蛇添足之舉,卻是作者看走了眼的結果。其本意是指出顧誠教授《明朝沒有沈萬三》的「結論並非毫無根據,卻難以令人信服。」但他自己卻重蹈了覆轍。顧誠教授把文士沈達卿與沈萬三後代的沈達卿混為一談。但明人陳基《夷白齋稿》載:「檇李(嘉興)沈君達卿,起家儒林」,就把他作為論據的中高啟《寄沈達卿校理》;楊基的《雨中懷沈達卿、茂卿》;還有姚廣孝為沈達卿所建《清安堂》寫銘和序的事,反過來說明了此沈達卿非彼沈達卿。樊教授則說:周莊的沈廳是沈氏後人在乾隆年間建造的。而明人劉昌的《懸笥瑣談》記載:「沈萬三家在周莊,破屋猶存,亦不甚宏壯,殆中人家製爾。」
兩位教授都沒有注意到打開沈萬三之謎的鑰匙,在明人高士奇《天錄識餘》的一段話:「洪武初年,每縣分人為哥、畸、郎、官、秀五等,家給『戶由』一紙,哥最下,秀最上;而每等之中又有分等,鉅富謂之『萬戶三秀』。如『沈萬三秀』,即為秀之三者。」莫旦的《吳江誌》明言:沈萬三(沈富)在張士誠據蘇州時就死了。而其弟沈貴,則去終南山隱居,這應該是可信的。但明朝人還是繼續說:「南京的沈萬三,北京的枯柳樹。」明人筆記《蓬軒吳記》還把沈萬三誤認為是排行老三。「沈萬三」是指一富戶人家,這也是「揚名立萬」的由來。沈萬三的傳說雖然有些撲朔迷離,但從沈家人的墓誌銘,以及其姻親莫旦等人的著作中,還是可以大致了解沈家真實情況的。
陰太山的《梅圃餘錄》說:「張士誠稱王,勒萬三資犒軍,又取萬三女為妃。」與張士誠周旋的,是第二代沈萬三沈榮、沈旺等人。明朝建立後,沈家又舊戲重演,除了送錢糧、出資築城,還玩犒軍的舊把戲,但情況不同了,朱元璋明白文化和財富是可以與權力抗衡的。要不是馬皇后說了:「民富敵國,民自不祥,天降滅之。」提醒朱元璋慢慢消受,他們當時就被滅了。
一個農民想要在元末動盪的時局中驟然發財,除了意外之財,無外乎勾結權勢。所以沈萬三的聚寶盆在某種程度上說,就是難以明言的生財之道,這也是一個意味深遠的寓言。應該說,務農是沈家最初的基礎,陸道原分財應該是關鍵。
莫旦的《吳江誌》、明中期楊循吉的《蘇談》等書載:汾湖富家陸道源家,將財產分給了幫他打理的沈富和葛德昭兩家。陸道源看到了動亂中財富的危險而選擇了放棄。當時還有無錫的倪雲林、崑山的顧阿瑛,朱元璋時有嘉定的萬二都是如此。沈、葛二家後人分成「四葛四沈」,沈旺和第三代的沈玠當了不敢要俸祿的小官,最終都逃不掉被牽扯進朱元璋一抓就靈的「胡藍案」中。第四代沈德全時,連同沈旺等都被一鍋端了。聚寶盆招來了財富,也招來了滅門之禍。王世貞的《明史·佞幸傳》說:其後人沈文度拿錢財去投靠宦官紀綱,說明朱棣時沈家還有漏網之魚。「四沈」並非被一次性處理,說其後人被流放到了雲南和遼陽,都是說得通的。
《明代文人的命運》一書由中華書局於2013年8月出版以來,受到了許多愛書者的好評,讀起來也確實會感受到作者「精神的寄托,思想的抒發,個性的張揚。」■文:龔敏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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