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瞻園,假山魚池,古意幽深。網上圖片
翁秀美
花間鼻祖溫庭筠有詞《菩薩蠻》,下片「雙鬢隔香紅」句之「隔」字,細品甚妙:香紅是花,指花的顏色與氣味,女子頭上的花朵插在兩邊,隔了頭髮,遙遙相對;也或者是花兒在中間,雙鬢之間隔着鮮艷的花兒。髮上好風光,憑人想像去。
隔,有一種特別的韻味。這一邊,那一邊,中間有那麼一點兒什麼,遮一遮,掩一掩,帶一帶,美感旋生,意境亦深,諸般妙景,餘韻不盡。田埂,小橋,長堤,林木,直如弦,曲如帶,狹長的,寬闊的,將自然之景一層又一層地掩映、疊加,漫漫不知邊際,於是山重水複,柳暗花明,山更渺遠水更悠長,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過去,都是一幅幅美不勝收的圖畫。又輕霧瀰漫時,捲了青山,籠了棧道,如輕紗,如幃幔,縱是人間,仙境又何及?裊裊炊煙起,那邊的粼粼河水,隱隱樹木,遠遠的村莊,如入夢裡。
喜歡坐在湖邊,隔着竹欄望水中曲橋,橋後的半面小亭,亭那邊的小坡,坡後面的高樓,目光所及,層層阻隔,又似隔非隔,一處一天地,極為優美。湖心亭有人練聲,咿咿呀呀隔水傳來很是動聽,想賈母帶劉姥姥遊園,就吩咐家裡習曲的女孩子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藉着水音更好聽。「只聽得簫管悠揚,笙笛並發,正值風清氣爽之時,那樂聲穿林渡水而來,自然使人神怡心曠。」此時,水面風來,亭中越劇唱腔合着琴聲,帶了水氣,說不出的清亮悠揚。
天然之景,通隔相間,有恰到好處之美。而人力所及處,是藝術品般的小園香徑,樓閣水池。詩情畫意,相看好處無一言。
今秋去瞻園,從高樓廣廈、密集車流中穿過,甫進園門,立時安靜,一牆之隔,竟是兩個世界。正如陳從周先生所言:「園林與建築之空間,隔則深,暢則淺,故假山、廊、橋、花牆、屏、幕等,皆起隔之作用。上海豫園萃秀堂,乃盡端建築,廳後為市街,然面臨大假山,深隱北麓,人留其間,不知身處市囂中,僅一牆之隔,判若仙凡,隔之妙可見。」步入小園,見曲廊迴環,假山魚池,紫藤花影,古意幽深,別有天地在其中,小亭窗邊,一葉芭蕉隔窗款款而探,隔着玻璃,伸手與葉尖遙遙相接,瞬間恍惚:可是舊時友,來候今世緣?
似這般悠遠的、朦朧的意象,落入時光的紙上,作成畫,凝成字,存着,封着,讓千年以後的眼睛與心靈,隔一頁紙張,數行文字,感受那時的歡喜與憂傷。
庭院深深深幾許,情思深深不知幾許。深閨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任相思堆積,奈何「身無彩鳳雙飛翼」,白日裡,高樓望斷,終是「平蕪近處是春山,行人又在春山外。」至夜晚,「枕邊淚共階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一重重的阻隔,隔不斷一重重的思念,惟寄情明月,發出「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願隨孤月影,流照伏波營」的心聲與祈願。
相比這難解的相思,東坡先生的《蝶戀花》如一個生活小品,「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牆內的鞦韆與笑聲,引得牆外腳步徘徊,心緒徘徊。佳人歡笑,行人情生,卻因一牆之隔而不得見,便一直等,等得「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人帶着煩惱失意而去,彷彿看到一場短暫的單相思垂頭走遠,讀之情趣迭生。
時間越隔越久,長長的日月,曾經留下太多的美好;而今,有多少美好在消失:久別不覺惆悵,短信淡了深情,童話漸漸陌生,傳說越來越遙遠。心多浮華,情也清淺,難傷春,亦少悲秋,匆匆地,我們對萬物,少了一種「隔」的停留與心情。不如,用心中的那份如水情懷,做一扇屏,掛一方簾,留一段怡人風景,掩幾處靜美時光,留待平常的日子裡,慢慢徜徉,細細欣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