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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霑 。網上圖片
--悼黃霑逝世十周年
涂若奔
11月24日是黃霑逝世十周年,粗粗瀏覽香港和內地的各大媒體,似乎沒有任何一家推出有份量的紀念性專題報道。這和張國榮、梅艷芳的十周年祭;黃家駒、陳百強的二十周年祭,待遇的差別可謂天上地下。
至今仍記得,十年前驚見黃霑逝世消息的那一刻,心中的感慨和失落。我們這一代人,是最早傳唱香港流行歌曲的第一代「追星族」。父輩們曾經很不以為然,覺得我們追的都是偶像派的俊男美女。其實,不是的,對我們來說,這個長得貌不驚人甚至有點醜陋的老男人-黃霑,才是香港流行歌曲能夠深入人心的第一功臣。
儘管,很多人可能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在多大程度上受到黃霑的影響。但,只要那首《滄海一聲笑》的旋律響起來,就算在最偏遠的內陸鄉間,也是人人都耳熟能詳,能夠毫不費力的哼出一段完整的旋律。
少時讀《笑傲江湖》,也曾掩卷遐想,全書多次描寫的「笑傲江湖曲」,如能化為一縷清音躍然紙上,該是何等豪邁和滄桑,其後聽到《滄海一聲笑》,不禁拍案叫絕。僅用五個古音從高到低、再從低到高的反覆排列,就能組合出如此動人的譜曲,勝過三流音樂的千變萬化,猶如獨孤求敗手中的玄鐵劍,大巧若拙、重劍無鋒,真正吃透了金庸武俠的精髓。
聽完曲,再品詞。「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世幾多嬌」,既有蘇東坡「大江東去浪淘盡」的豪邁,又有對「江山如此多驕」的輕微調侃。我們沒有領袖的境界,我們是俗人,刀光劍影之中,更需要俠骨柔情。「多嬌」的武俠世界,當然比「多驕」的萬里江山更吸引。「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夕陽西下,暮色蒼涼,一人一劍走天涯,這是多麼有意境的畫面呀,與李叔同的「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又多了一份俠客的豪情。
我是從這首歌才開始知道黃霑的,在那個資訊尚不發達的年代,慢慢的才驚訝的發現,原來八九十年代風靡內地的港劇,那些激動人心的主題曲,大多數都是黃霑填的詞。尤其是武俠劇,他幾乎包攬了金庸、古龍的所有影視作品。
最愛《楚留香》的主題曲,短短十來句詞,將古龍武俠的意境刻畫得入木三分,那是完全不同於金庸武俠的另一種意境。「聚散匆匆莫牽掛,未記風波中英雄勇,就讓浮名,輕拋劍外,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據說,古龍本人很喜歡柳永的名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黃霑不單看懂了古龍,也真正讀懂了他筆下的楚留香。名也好,酒也好,楚香帥都可以瀟灑的輕拋劍外,揮一揮衣袖、說走就走,就算前面是千山萬水,也可以灑脫獨行,連「送別」都沒有必要,更不會「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脫胎於柳詞,但又能摒棄柳詞的婉約愁苦,略加變化,即成描繪遊俠的佳句,黃霑的功力之深,令人歎為觀止。
再之後,重看《天龍八部》,重看《上海灘》,那些氣魄吞吐、有愛有恨的歌詞,都是黃霑的傑作。那時已經覺得,他的作品有濃濃的「宋詞style」,而且兼取了蘇、柳、辛等古人之長。經常先看一遍歌詞,再回味小時候背誦的宋詞,倍感親切。
那時也曾遇到,有些上一代的老頑固,對我們哼唱香港流行歌曲不悅,尤其反感「打打殺殺」的主題曲。每次,我總是笑着說,您知道這首歌是誰寫的嗎?是黃霑。什麼?不知道黃霑是誰?那我告訴您,他就是《我的中國心》的詞作者。
對,就是那首「長江、長城、黃山、黃河,在我心中重千斤」。那是出自黃霑的手筆!沒有他填的好詞,「一首歌紅一生」的張明敏,哪有可能在上世紀80年代風靡全中國?
所以,別說我們低俗。大俗就是大雅,認真去品味黃霑,你會知道什麼叫真正的「雅俗共賞」。我們的上一代,和我們這些第一代的「追星族」,在喜好上不管多麼格格不入,至少在黃霑這裡,也有過交集。
可惜,更年輕的一代人,似乎不再欣賞黃霑了。雖然那些個性十足的90後、00後,也會抱着吉他唱《獅子山下》,在他們自以為很潮的示威中,給這首名曲賦予全新的、政治味道十足的解讀。但我總有些懷疑,這是黃霑的本意嗎?他們,真的懂得什麼叫「用艱辛努力寫下那不朽的香江名句」嗎?
如果他們真懂的,晚年的黃霑,也不會痛心哀嘆「香港流行曲已死」。這些更年輕的一代人,不管來自內地還是香港本土,似乎更喜歡用眼睛「看音樂」,而非用耳朵「聽音樂」。雖然黃霑誓言要力挽狂瀾,刻下「不信人間盡耳聾」的印章,但市場卻殘酷的證明了--其實人間盡耳聾。以他的通天才華,也已無法逆轉時代的潮流。
或許,黃霑的早逝,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天意」。老一代的香港人說,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一分為二,文星是倪匡,曲星是黃霑。十年前的那一天,曲星只是回歸仙界,留下我們高山仰止。
一轉眼,十年過去了。我又聽了一遍《滄海一聲笑》。我想,即使沒有多少人悼念,也不必傷感。人雖逝,曲還在,幸未耳聾。即便只有一個人聽,又何妨學一學楚留香,一個人也可以靜靜欣賞,「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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