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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圖》繁華裡的千萬種喧鬧被定格。 網上圖片
文:翁秀美
廣場角落裡,有小販推車賣小食,旁邊喇叭自動播放:「豆-花!豆-漿!八寶粥!」,普通話夾帶着地方口音,複讀機一般不知疲倦地來回滾動。對於現在的孩子來說,記憶裡兒時的叫賣或許就是這樣機械的聲音,想起自己小時候聽到的各種吆喝叫賣,有滋有味高低錯落宛轉悠長,短短幾十年,兩頭各有趣味。
時光,彷彿一層層的布,鋪着一層層的時代,鋪着不同時代裡的色彩與影像,興盛與榮光,傳統與時尚,每一層都有自己獨特的風格與旖旎的顏色,每一個時代的美麗只屬於並存在於那個時空,但或許正因如此,悠久綿長的歷史才那麼光華燦爛,生動迷人。
觀《清明上河圖》卷,熙熙攘攘,店舖林立,人頭攢動,有人憑欄交談,有人小店對飲,有人在橋上喊話,有人在城頭遠眺,繁華裡的千萬種喧鬧被畫筆牽起的線條定格了千年;楊柳長亭,古道青草,車馬待發,與君一杯酒,一躬到地,揮手泣別離;陌上花開時,裙裾飄揚,年少翩翩,一望眼,眼底眉間,寫下了誓言。一幅幅生動的生活場景,總是被敏銳的眼睛觀察注視,被時光與情感一瞬間的凝固,成為經久不衰的美妙圖景。
如布的時光,柔軟交疊,提起來輕輕晃動,一層一層,抖落下數不清的珍寶。那些珠玉般的詩畫文章,古器雕塑,如一個個重生的生命,令人驚艷且驚嘆。凝神注視,它們近在咫尺,伸出手去,彷彿即可握住。但其實,我的心靈與情感和它們卻是相隔得太遠太遠。靜靜相對中,敬畏中夾雜着欣賞喜愛之情漸起漸增,當這種情感盈滿胸臆,便有述說或表白一番的衝動,但,說什麼呢?吟幾句詩麼,來幾句駢文麼,卻總是欠缺了點什麼,也許是篆香繚繞,也許是銅壺滴漏,也許是小簾閒掛,也許是絲弦慢捻,但即使真的穿越到前朝也難以走進那時的天地,那樣的環境,時間,風捲殘雲般地帶走了想像中煙水迷離又觸摸不到的時代。萬般雄偉的長城,這浩大持久的工程當時是如何修建;龍飛鳳舞的書法,也無法再現書寫者們揮毫的意興湍飛;那些栩栩如生的俑們,彷彿真人在眼前,觀其精湛工藝,可以想見,從胚胎到成品,匠人們無一不是嘔心瀝血,殫精竭慮。
而今,或許在幽長的小巷,在僻靜的鄉村,還有人耐着寂寞孤獨,守着方寸之地,木屑紛飛中,晨昏交替裡,把時光細細琢磨,層層上色,做工精緻的玉器、漆器、木器,甚至修補好的舊傢具,看一眼,只看一眼,立時會被一種寧靜的感覺包圍。曾經學過一陣子木製傢具的漆工,手工上漆,夏天不能開風扇,不許有一點塵埃,包括一根髮絲,為此剪掉了一頭長髮,刮膩子,砂紙磨,再刮膩子,再砂,一遍漆,磨光,二遍漆,磨光,打蠟......師傅的教導,松香水的味道,玻璃刀劃過玻璃時的美妙聲音,溫軟如布,熨貼心靈。
時光一層層,不停覆蓋。流年暗換,白髮老了紅顏。和母親說話,東拉西扯地閒聊,母親順口溜出一些句子,「窮就是債,冷就是風」、「針頭線腦,田頭地腦,鍋頭灶腦」、「時梅天,蓑衣斗篷不離肩」。驀然心裡一驚,老去的母親身上,仍有着半個多世紀吹過的風,皺紋裡層層的深邃與厚重讓我癡癡遙望。
就像一棵老樹,一面老牆,雖不能言,卻有生命,有思想,通今博古,無所不知,它們的童年與青年,是怎樣的眉飛色舞,意氣風發,數了多少雲聚雲散,聽了多少佳話閒話。
悠悠千古事,漫漫不可追。那年,那月,那遙遠的不再重來的時空,只癡心地付予了那一層時光下的天與地,山與水,花朵與塵灰,而那些讓我們為之驕傲、敬重並熱愛着的美好事物,如溪如泉,在光陰裡流淌至今,涓涓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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