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 蘇
村東頭的緩坡上曾經有一座學校,學校裡有一張古琴。
琴的主人是半白了頭髮卻依然很好看的林老師。她從外鄉來,聽人說那古琴是她故去的男人留給她的。
小學校放假的日子,就可以聽見林老師彈琴。那琴聲被風從坡上遞來,被風剪得一小片一小片的,像突然飄來的雪花,有隱約的霜意,多聽一會兒心會鈍鈍地,說不出為啥地難過起來。打豬草的小孩子們常停了玩鬧,鴨聽天雷似地愣一會,嘟囔着說她男人給她留啥不好呢,哪怕是留床鋪蓋也可以添個暖,哪怕留隻甕也可以醃個鹹菜,就是留根燈繩也可以添個亮啊,留個啥用都沒有的琴,就是劈成柴也煮不熟一頓飯啊,她男人可真是個呆子。
可是林老師卻很珍愛那琴,有事沒事就把琴從牆上取下來,明明看着比小村任何人家的灶台都乾淨了,看着也就可憐的七根弦,還小心翼翼地拿個手絹抹啊抹半天的,就是不彈也撥下弦,那神情,享受得像對着了不得的無價之寶。
有一次我家的小羊大概是聽懂了林老師的琴意,逕自跑到學校去了,我得以藉着牽羊的機會耳聞目睹了林老師彈琴,並接受了人生第一次古琴掃盲,知道了古琴也可叫七弦琴,傳說中伏羲削桐為琴,初為宮、商、角、徵、羽五弦,後來周文王、周武王又各加了一弦,稱為文弦、武弦,終成七弦琴。也知道了,古琴要經常彈撥,才會一直那麼好聽。如同房子,要有人在裡面走動,才不會老。
記得當時我問林老師,一個人覺不覺得冷清,她微笑着抬眼看了會兒遠山,然後低頭將弦從左撫到右,說誰活着不是冷清的呢,還好他留給我琴了,彈彈琴,就好了。分明有一滴眼淚,無聲地落在琴上。
直到很多年之後,我和全村老少披麻戴孝將林老師和她的古琴送上山時,才懂得了林老師說的話。在她心裡,古琴是她唯一的念想,這世間惟有這七根弦,可以帶她穿越陰陽阻隔,與愛人魂魄相擁。那琴,就是她活下去的一口氣。
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張養心的古琴,雖然它換不來一顆米粒,但無論我們遭逢怎樣的人生,都可以此弦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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