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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湯禎兆
川上弘美是日本女性文學中的旗手,她的小說一直頗受文學界看重,每一本新作都獲不同程度的關注。她最為人熟知的作品首推《老師的提包》,把一段黃昏日暮戀愛,寫得委婉含蓄,打動了不少讀者的心。平野芳信在《從蝸牛食堂到挪威的森林》(中譯本,14,遠足文化)對此推崇備至,指出雖然起首與夏目漱石的《心》有一定程度的接近,但寫得較為輕鬆,而且借老師與學生町子的下酒菜嗜好相同,從而暗示了將來兩人的漸行漸近。更為甚者,是描寫老人的性,確留白處處──老師有一次邊喝酒,邊向町子表示不安,被町子追問下,才道出因為已很久沒有和女性實際接觸過了。對自己已沒有自信;若一旦做不好,就會更加失去信心,所以也就沒有勇氣去嘗試云云。當中正好把黃昏之戀的微細情狀準確勾勒。
《溺》的沉溺與留白
今次暫且擱下《老師的提包》,而以曾獲第十一屆伊藤整文學獎及第三十九屆的女流文學獎的《溺》(99)為中心,看看川上弘美的文體秘技。田邊聖子在《讀〈溺〉》一文中,不斷從文體風格上去推崇川上弘美,她強調川上的文章易讀得來又充滿美感。具體而言,她指出川上行文既緩慢且放恣,此正是她的文體秘密,從而超越精神性的層次,同時感受到肉體上愉悅云云。我認為她提出的,可以承接前文提及的留白概念來加以引申說明,以《溺》為例,八篇小說環繞不同程度的男女癡戀,其中又往往以斷片碎章的形式處理,讓讀者永遠摸不清沉溺男女的來龍去脈細節。更為甚者,當中着眼的正是書名的「溺」──是沉溺,而不一定是熱戀,尤其是當中篇章正好探討男女情愛的不同階段,由試探窺情到熱戀糾纏,乃至緣盡分手等,關鍵描寫核心在其中的「沉溺」情狀及心情。是的,即使要分離,那一種糾纏不清,甚至可謂分不清是情愛牽連,還是更複雜的自私乃至習慣情緒左右等等,正是川上弘美熱切去探討的焦點。她利用大量的留白技巧,令到讀者對不同篇章的男女心情,加上自由乃至放肆的聯想,而且正如田邊聖子所云,全書各篇確實瀰漫懶洋洋的緩慢氣息──一方面人物關係及細節交代上均不完足,但作者顯然無心也無意去填滿空白,反而透過不斷迴盪的人生情節起伏,令讀者在重複之中逐漸也進入一種「沉溺」的精神狀態。田中和生從逆轉戀愛小說的不可能角度,去嘗試論述《溺》的特質。我喜歡他的切入點,更準備的是個人認為川上弘美筆下,正好不斷去解拆情愛的不可能性,在她筆下兩人的相刻,不過把「溺」取代了過去的戀情,從而生出一種更日常性卻不確定難測的情致關係來。
放逐與閉鎖
此所以我認為川上弘美在《溺》中的各篇男女組合,設定上均旨在說明無論哪一個階段,又或是哪一種沉溺模式,其實本質並無二致。〈沙沙沙〉的我與目崎正好處於情愛的摸索狀態,目崎帶領的遊蕩及偷吻正是配合階段性探索的表現。〈龜鳴〉中的我和郁夫的故事,正好淡淡數筆把三年來由同居到分手的歷程勾勒出來,而把離別的抗拒轉移至養龜的情緒上,成為一種心理學上的挪移轉化。當然,〈龜鳴〉呈現的也是一種閉鎖密封的沉溺狀態,兩人慢慢正好在一所公寓內消磨了所有情愛能量。與此同時,點題作〈溺〉突顯的正是另一端的反響,當中我和毛利的逃遁之愛,從未止息,而在放逐與流浪的過程中,逐漸得出的體會也是一種「沉溺」的精神狀態──即不斷在轉換工作以及生活地點的模式中過活,逐漸好像已變成一種模式,而不可能再正正常常地安定於某一空間棲息下來。小說最後以兩人租住了一所位於鐵道邊上的屋子作結,那種一有火車經過便會搖晃不息的存活狀態,大抵也正好隱喻了兩人的「沉溺」處境,本質上也是搖搖晃晃吧。
是的,川上弘美對戀愛的探索是陰冷的,那種沉溺不過純屬幻象,不過遊遊晃晃,日子也就如此飄去,普通人的生活就是如此這般地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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