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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新華社
朵 拉
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前去的方向是松花江。
用餐之前，Y告訴我幾個老友已相約晚餐後去喝咖啡，廣州的L說由剛領稿費的她來請客。走出餐廳，外頭是中央大街，涼爽的晚風、閃爍的霓虹燈、路邊的樂團表演、廣播的美妙旋律，把剛入夜的街道注入一種絢麗活潑的氣氛，空氣中洋溢着馬迭爾雪糕的甜香味，瀰漫着閒適舒緩和柔軟細膩的浪漫，同來晚餐的學者們沒有人要乘大巴回酒店的意思。人多便沒法小聚，幾個人私下悄悄把咖啡宵夜改成下一次的相聚時光。
夏天的哈爾濱，遊人不絕如縷，樂聲不絕於耳。中央大街路旁古典的歐式建築，匯集不同時期的藝術風格，造型姿態豐富別致，歷經滄桑而永恆典雅，單看風情萬種的建築物已是視覺享受，步伐徐緩的理由並非人多如鯽。摩肩接踵走到路盡頭，周邊的現代建築，皆以大取勝，大酒店、大購物商場、大燈光，所有斑駁的歲月痕跡都隱沒在色彩繁雜的燈光後面。途經大型停車場，剛越過馬路，秀氣細緻的L突然唱起來：「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我的同胞，還有那衰老的爹娘！」然後有人一起和音「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九一八，九一八！」平時看似沒脾氣，總是笑瞇瞇，輕聲細語的L把這首雄壯的愛國歌曲，表現得慷慨激昂。
可是，為什麼在這裡，在這個時候唱抗日歌曲呢？
走在前邊的T轉回頭說：「松花江就在前面。」這時我們站在防洪紀念塔廣場上，左側是個燈火簇擁的舞台，台上打出熒燈字幕「2015迷人的哈爾濱之夏--生活的樂章．市民藝術節」。人太雜亂了，看不到也聽不見是什麼表演，後來才知七月底，這項活動特別邀請了伏爾加莊園的俄羅斯藝術舞團來表演，節目有歌唱和舞蹈，其中耳熟能詳的有時時迴旋腦海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表演者並以踢踏舞跳出《喀秋莎》，以及演奏俄羅斯最有特色的民間樂器「巴揚」（類似我們的手風琴）。那晚有上萬個來自國內外的觀眾，特地到哈爾濱消暑，享受愜意涼快夏天，同時赴這一場自由灑脫的音樂藝術盛宴。
八月初抵哈爾濱的我們錯過異國風情的音樂表演，心裡惋惜，然而，心中更為景仰的景點卻是近在眼前的松花江。L唱的歌下半段是揪人心的淒涼，「從那個悲慘的時候，脫離了我的家鄉，拋棄那無盡的寶藏，流浪！流浪！整日價在關內，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哪年，哪月，才能夠收回那無盡的寶藏？爹娘啊，爹娘啊。什麼時候，才能歡聚一堂？」
色彩變換的燈光把水上的遊船照射成七彩斑斕，水裡的倒影又把顏色搖晃得一片繽紛，松花江的故事在時間的江水裡流轉，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了嗎？然而海外來人無論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一聽見《松花江上》的旋律，眼淚便失去控制掉落下來。其實僅僅知道當時為了抗日戰爭，熱血愛國的人民離家鄉遠父母，可是，在松花江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件呢？
出席哈爾濱的文學研討會之前，特別上網查了一下。「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農曆八月初七，距離中國傳統佳節中秋節還有八天。日本不宣而戰，悍然發動『九一八』事變，進攻北大營。等待賞月團圓的東北人民猝不及防，隨後的四個多月，他們家破人亡，從此顛沛流離。」
「東北抗聯轉戰白山黑水，開闢了全國最早、堅持時間最長的抗日戰場。僅從一九三一年的九一八事變到一九三七年九月這六年間，抗日聯軍就牽制了關東軍約八十萬人。有力支持和聲援了各地的局部抗戰。」事隔八十四年，現在讀來，心仍舊要發自肺腑地酸起來。日本人突然在中秋節前八天進攻東北，多少家庭的團圓夢被日本炮彈打得支離破碎，中國人從此開始了不只是自尊被踐踏得傷痕纍纍，就連生命也無法自保的惡夢日子。
一九三六年，在西安二中執教的張寒暉，看到大批東北軍官士兵和逃難者在街頭流浪，聽到他們控訴日軍的罪行，傾訴對親人的思戀和失去故鄉的悲傷，張寒暉寫出歌詞並譜曲，歌詞裡有流亡者的心聲，曲調中有泣血的呼喚，聽的人或唱的人，情不自禁淚流滿面。
了解《松花江上》的背景以後，更加佩服東北人民，「一九三二年四月，國聯調查團抵達中國，出席會議的中國代表顧維鈞不得不承認：『沒有東北的直接抗日，在國聯大會上簡直沒有話可講。』」這回終於到東北，終於有機會看到值得尊敬的東北人，也看看數十年來收在心裡的「哭泣的松花江」。
匆忙間登上遊船，賣票的人、剪票的人都說快點快點，結果我們坐在船上聊了十幾分鐘，老朋友相聚，笑話頻頻間還有遊客紛至沓來，原來沒有特定時間限制，待人坐滿方開船。色彩紛呈的遊船終於開動，江上風大，雨小，船上遊人都到船舷邊拍照，把兩岸耀眼的流光溢彩、燈飾炫目的新舊參雜高樓大廈都帶回家。人聲嘈雜，氣氛卻熱鬧快活。多少年來，一直以為當我站在松花江畔，會淚流滿臉，會悲憤氣怒，最起碼辛酸沉痛應該會佔滿我蒼涼凝重的心。
卻是一個和我記憶裡，想像中落差太大的松花江夜遊記。
縱然不是每個海外的人都清楚這一段悲憤的歷史，但因為這首歌，松花江在海外變成耳熟能詳的名字。檳城海邊有家餐廳就叫「松花江」，以肉骨茶出名，但更多人對沒有濃郁藥材味的肉骨茶不是太鍾情，另一道招牌菜是清蒸龍膽石斑河粉，還有受人喜愛的苦瓜炒蛋。真正的松花江畔，也有著名的東北酸白菜火鍋餐廳，一年四季食客大排長龍，拿手的是松花江著名的料理，包括江裡的魚。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流浪在外的東北人民，終於回到故土。」歲月迢遞流轉，許多沉積在時光裡的歷史，也許沖淡了，風化了，最終成為過去。
以後再到松花江，心情愉悅地乘搭七彩遊船，看璀璨燈光，觀繽紛倒影，爭相拍下燦爛的光影，下船吃個酸白菜火鍋，再叫一道清蒸江魚，不要有血，不要有淚，要有歌，但不要哭泣，誰都不想要所謂的轟轟烈烈、驚天動地，世俗生活是平常實在，溫馨自在，人們的要求就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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