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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念.二十面體聯合總監榮念曾。
交流這個字眼,予人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文化交流尤是,官方、民間舉辦的交流活動多不勝數,譬如各個藝術節連場上演的工作坊、座談會,或是大型的研討會,香港因着地理優勢及成熟的體制,在銜接各方都有得天獨厚的優勢。然而交流雖多,卻往往停留在表面,交流了什麼、有什麼得着,回頭一想卻想不出個所以然。
一直關心香港文化發展的榮念曾,從上世紀七十年代起,便嘗試與內地對話,近年更策劃不少交流活動,旨在挖掘劇場更多的可能性及以自身經歷啟發他人。他笑言自己像個「媒人」,為不同文化、不同劇種「牽線」,透過互動、交流、合作,為傳統戲劇及當代劇場尋找機會。
「香港有潛力做更多文化交流工作。」他說。
文、攝:香港文匯報記者 伍麗微
剛忙完朱䴉藝術節的他,回到香港便埋首於《看不見的城市》的籌備工作,從年頭忙到年尾,沒看過他清閒下來。
提起朱䴉,他依然興奮,認為今年的「反串」主題特別有意思,特別是從日本遠道而來的能劇大師,他們獻演的《楊貴妃》讓人耳目一新,「能劇演員很貴,幸好得到日本國際交流基金會的支持,為演員們支付旅費。」藝術節更集合了印尼、印度的非遺大師,及一眾活躍於實驗劇場的創作人、演員,他們觀看彼此的演出,並在研討會上提出意見。
交流是你來我往,甚至唇槍舌劍的,這也是榮念曾眼中帶有反思、批判思考的交流,更重要的是「研究會、工作坊、討論、策劃過程等,這些都是內地所缺乏的。」正因為欠缺,他覺得更要去做。
發展智庫
從1997年開始,榮念曾便着手籌辦大型的ICH conference(非物質文化遺產研討會),迴響雖有,但力度不足,政府未予以重視。
「政府一直把文化藝術當成活動來辦,而不是經營智庫,啟發大家思考,這是很可悲的事。」他批評政府短視,沒有長線計劃,推動文化只是見招拆招,並沒有周詳的策略。因而西九成立之初,他便一直提出發展「非物質文化智庫中心」的目標,盡可能放眼世界,「做不到世界,就做亞洲,做不到亞洲,至少做東亞或東南亞,做不到東亞或東南亞,那至少以兩岸四地為中心。」然而政府至今仍未有做智庫的意識,學界亦不爭氣,只着眼於微小之事,而不是從制度與戲曲的角度加以辨析,並沒有向政策者提出實質的建議。
「香港作為一個多元社會,可以是很好的橋樑,也有潛力發展成ICH中心,因為內地暫時沒有實驗性或大膽、跨越性的對話平台。」台灣也朝這個方向發展,明年開幕的台灣戲曲中心便是一例,打算直面世界,但榮念曾亦有所憂慮,國光劇團、台灣國樂團、台灣音樂館等團體進駐其中,資源大多落在製作上,而不是用來做智庫,前景堪虞。「香港的資源也不是用來做研究,其實每個製作背後都牽涉大量研究,與政策、環境息息相關,而不是單純做一個作品,這也是香港的問題。」
他多次向林鄭提及此事,也為西九的定位不清感到悲哀,「那時請連納智,他根本不明白我們在做什麼,他只是一個營運者,我們就在付學費,這些學費讓我們學會了不要只着重於品牌。你買一個品牌回來,表面上好像有很清晰的程序,但真正能做事的人不是通過這些渠道找出來的。」
啟發後輩
一方面鞭策政府,一方面他也將理念實踐出來,與昆劇演員的長期合作便是最好的例子。2004年,他首次與江蘇省演藝集團總經理、國家一級演員柯軍合作,在挪威舉辦的「中國文化周」上演出《夜奔》,這也開啟了他與南京演員的合作之路。2010年上海世博會日本館的邀約,更奠下與江蘇省演藝集團、江蘇省昆劇院的良好合作關係,彼此緊密來往,他更邀來日本、新加坡等藝術工作者,一同探討傳統與創新的可能性。這批年輕的昆劇演員,如楊陽、徐思佳、孫伊君、朱虹等,在榮念曾與柯軍的鼓勵下,慢慢走出傳統框架,不再局限於昆劇的圈子裡,反而開始思考未來。
香港與南京的對話愈來愈成熟,不僅是集中於作品的討論上,昆劇演員們從創作窺探到體制,並向榮念曾提問為何可以不依賴體制、只靠一群人的力量便組織出進念這樣的團體。「你們也可以做到啊。」榮念曾笑着對他們說。因而,這幾個演員便自發排了一齣實驗昆劇《319.回首紫禁城》,頗為矚目。「他們不靠政府不靠組織,是自己發展出來的。」他與柯軍都相信,傳統演員願意走出框架、接受新形式的話,可以迸發很大的力量。「這對江蘇省昆劇院與江蘇省演藝集團影響很大,間接也影響了北京、杭州、上海、蘇州、湖南等昆劇團,大家都開始注意江蘇省昆劇院與我們的合作。」
榮念曾認為香港可以擔任橋樑的角色,為傳統劇種牽頭,亦讓彼此反思不足。「我與很多劇種合作過,包括京劇、川劇、梆子、秦腔、黃梅戲、粵劇,還有廣西的幾個團。」十多年前,他與京劇、河北梆子、秦腔、昆劇等演員,在大會堂做了一系列實驗,之後又請來紅線女的女兒紅虹,加上歌仔戲演員,在台北做《獨當一面》演出。「傳統與現代之間的互動真的很重要。」他回憶道。
政策短視
所謂的中介人角色並不好做,但在榮念曾眼中,香港做文化交流肯定比內地做得好。「在香港,我們至少可以與政府平起平坐、談很多事,這是我的感覺,它(政府)尊重又好、怕又好,至少LCSD(康文署)有些人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至少不會打壓,這也是香港最寶貴的地方。」他指在內地做事很多限制,稍為不慎便觸及地雷,此前與南京演員排戲,柯軍便曾委婉地提醒他哪些可以做、哪些最好不要做,亦有長輩語重心長地跟他說,要他「不要害了這些演員」。
他亦從善如流,只要主旨、結構不變,他也樂於刪改。去年在上海做《坐井》,裡面有段長獨白,講劇場本來就是這樣,政策本來就是這樣,遊園驚夢本來就是這樣,昆劇本來就是這樣,中國本來就是這樣......「大家都很害怕,後來上海當代美術館建議我們不要賣票,我也沒意見,反正票房不是我們的,所以不算是official演出。」但觀眾看完難掩驚訝,大家心知這些獨白都有下文,譬如遊園驚夢本來就是這樣,那遊園驚夢本來是怎樣的,遊園驚夢為什麼會這樣等,引來思考。
「他們發現,第一原來香港可以做到這些,第二是反思自己為何做不到,第三他們開始明白藝術和社會的關係。」
內地觀眾因為這些合作交流,眼界大開,而香港手握大把資源,卻原地踏步。淺層的交流、政策的欠缺、資金的錯配讓人力不從心,「大家見招拆招、短線發展,慢慢被市場控制。」言談間,榮念曾盡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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