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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回收、舊區重建是城市發展不可迴避的趨勢，但在回收與保留之間，是否沒有折衷的空間？
深水埗是香港最貧窮的社區，區內唐樓、劏房處處，不少新移民、南亞裔人士混居其中，看似雜亂無章，實則內有乾坤。近幾年，深水埗因順寧道重建、桂林夜市等事件而為人關注，最近又因政府回收土地，打算永久關閉欽州街臨時小販市場（俗稱棚仔）而掀起話題。
政府急於收地的做法自然有待商榷，但棚仔的去留亦令人唏噓不已。到底棚仔有何特別？裡面到底是什麼情況？現正於西營盤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舉辦的「別走那麼快」欽州街棚仔藝術展則揭開棚仔的神秘面紗，讓大家了解這個「秘密基地」。■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伍麗微 圖：部分由受訪者提供
「別走那麼快」藝術展由時裝設計師陳刀發起，並邀來十六個創作單位，以棚仔為脈絡，一同創作、演繹各自心中的棚仔故事。展覽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由11月28日至12月13日於荔枝角D2 Place，展出由藝術家陳建業利用布檔發票繪上知名時裝大師頭像的作品，以此向棚仔檔主致敬；第二階段由即日起至明年1月2日，於西營盤長春社展出由舞台設計師岱羚的裝置作品及導演賴恩慈特地拍攝的短片；而第三階段則於尖沙咀誠品生活館展出陳刀本人及十六個創作單位的作品，展期由即日起至明年1月31日。
為時兩個多月的展覽，目的不在於要爭取什麼，而是以「溫柔的手法」讓更多人知道棚仔的故事及布販的心聲。三個展覽場地的轉換，足見陳刀的心思。從荔枝角D2 Place的私密場地，到長春社面對公眾，繼而透過誠品的渲染力，讓市民、甚至遊客都有機會了解棚仔的來龍去脈。
設計師的搖籃
深水埗雖然又窮又舊，但在設計師眼中，卻是塊寶地。以荔枝角道、長沙灣道為界，當中的大南街專售皮革、釘釦配件；基隆街布行處處，各式各樣的布料都能找到；汝州街則是手作人的天堂，專售珠仔、水晶石；而長沙灣道恰恰又是服裝街，來自各地的時裝都在此批發零售；加上欽州街棚仔，設計所需的材料幾乎都能找到。
陳刀從不諱言自己是「在深水埗長大的孩子」，2003年在銅鑼灣開設工作室，當年沙士肆虐，市道低迷，陳刀為了創作，不時跑到深水埗搜尋布料，慢慢與檔主打成一片，後來更將工作室搬至基隆街。十多年下來，每次走入棚仔，裡面的叔叔阿姨總是親切待他，他也熟門熟路地找布，檔主不時從角落裡拿出一些別致的布，跟他說「特別留畀你」。這種親切如家人的社區關係讓他窩心不已。「雖然基隆街有好多布行，但都是賣一些常見的布，反而在棚仔會找到更多特別的布，你知，做服裝設計最忌撞布，我們當然會想找一些很正、很獨特的布。」
有一陣子，他天天都去棚仔「爭布」。「有沒有新布？」「有啊，在那邊！」「這疋布×××有沒有拿過？」「沒有，都給你。」這些對話每天上演。因而當他知道棚仔被收回時，心痛不已，立刻跑去了解情況，並希望為檔主們做點事。「這個地方不是所有香港人都知道，或對它有感情，但對時裝設計的學生或設計師來說，這真的是我們的『秘密基地』，沒有它，不會有我們，也不會有利時、金百利，因為所有設計師都在那裡買布。」
舞台設計師岱羚對棚仔亦有難以言喻的感情，她是棚仔的常客，經常去棚仔找布料做舞台設計，「有時要做佈景或裝置，需要買布來車沙發、床單。」由於所需布料眾多，每款只要兩三碼，一般布行未必願意散賣，「但在棚仔這邊要一點那邊要一點，反而跟檔主有很多交流。」
半生與布為伴
上世紀七十年代，布販陸續進駐棚仔，全盛時期有將近二百間布檔聚集於此，後來香港工業向北移，布業風光不再，檔主有的去世、有的退休，後繼無人，棚仔目前僅剩下二十餘檔，但對設計師、手作人而言，這裡的布又平又靚又可以散賣，難以取代。「展覽叫『別走那麼快』，就是希望大家走入棚仔，和老人家聊聊天，細味他們的人生，另一方面也希望棚仔不要走得那麼快。」陳刀輕嘆。
棚仔位於荔枝角道與欽州街交界，旁邊幾棵大樹長年蓋頂，周邊、上蓋又以鐵皮圍着，入口處烏溜溜，予人神秘感。走入其中，撲面而來便有一股布味，映入眼簾是鋪天蓋地的布料。這裡冬冷夏熱，沒有天花，僅靠搭起來的尼龍布遮風擋雨，夏天棚內高達四十度，冬天又冷得發慌，檔與檔之間通道狹小，有時為了整理布料，檔主甚至席地而坐，剪剪裁裁。「在這裡你可以碰到布料。」岱羚形容，舞台上演員或舞者所穿的衣服，便是由布而來，因此用手感受布料的溫度、質地非常重要，而棚仔正正是一個可以讓人近距離觸碰、感受每塊布料的好地方。
東叔在棚仔做了三十八年，阿彩扎根三十多年，何應做了三十七年，陳麗華開檔二十三年，個個都是高手，剪布、度布、量布、拉布，每個動作都見美感。這些屬於棚仔的生活美學，不為人所知，若不是食環署在今年八月發信要求檔販遷出而引起關注，大概沒有人會留意到香港還有這麼一個臥虎藏龍的地方。「其實他們的要求很簡單，如集體搬遷、原區安置、合理賠償等，但至今政府未有回覆。」陳刀說。
布販何去何從
對於棚仔的未來，陳刀不無憂慮，一旦檔主分散了，便失去吸引力，「棚仔多人去是因為夠集中，大家都找到想要的布。」但客觀事實是不少牌主已經去世，尚在經營的也年紀老邁，不少僅持助手牌（小販牌照由食環署授予持牌人，讓他們可以在固定的攤位內販賣，而持牌人可視乎需要，僱用一名或多名助手，協助處理業務。），政府已不再發小販牌，情況並不樂觀，「他們不是要賺大錢，僅以微利養活家庭，為什麼政府不讓他們繼續做，這也讓我很難過。」
陳刀直言展覽並不是為了批判或針對政府的舉措，而是讓公眾去了解，並作出自己的解讀。「當然，我覺得香港絕對需要這個地方，你要學生以後去哪裡買布，難道要他們去淘寶或山長水遠去深圳東門買？」此外，據布販透露，目前棚仔的主要客源以師奶為主，因為以前香港有不少車衣女工，但工廠北遷後一門手藝無用武之地，不少人便到棚仔買布回家做一些「溫暖牌」衣服、床單、窗簾，倘若棚仔不在，對她們會有很大影響。其次，棚仔檔主與顧客的友好關係、檔主與檔主之間的良性競爭亦體現了香港人敦厚、勤奮的精神。同行如敵國，但陳刀猶記得去找布時，這間沒有的話會叫他到其他布檔找，「他們不會敵視對方，這在香港真的很難得，在這麼冷漠的社會裡，人們巴不得其他店執笠、做獨市生意，但他們可能覺得生意是做不完、錢也賺不完的，大家既然在這裡長大，當然應該互惠互利。」
「其實你希望他們怎樣？他們靠雙手賺取微利也不行，難道要他們去拿綜援嗎？他們做了幾十年，有些四十多歲、有些六十歲了，難不成要他們去學做家務助理？我覺得政府在處理這些問題時做得不太好。」言語間盡是無奈。
舊區重建看似必然，但重建的方式除了回收、拆卸、將集體回憶抹得不留痕跡外，更應從人性角度出發，全面規劃社區，改善居民的生活。棚仔的出現非偶然，除了布料買賣之外，亦承載了一代人的生活經驗，其經營學問、智慧值得借鑑。據悉新加坡每年都有老師特地帶學生到棚仔買布，亦有不少遊客特地來這裡參觀、找布，陳刀甚至覺得棚仔有潛質發展成景點，是本地人、遊客認識香港的一個途徑。「有些地方其實不需要翻新，大家自然而然聚起來，發展出一個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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