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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拉
朵拉來郵,囑我為其新書寫一點評議文字,余愛讀朵拉的書,若要評議,卻自覺水平不夠,遲疑了很久,欠賬總是要還的,現在就談點讀後感交卷吧。
去年這個時候,我發願編一套隨筆叢書,除已知的幾位寫隨筆高手以外,還想多尋訪幾位,經《上海文匯報》、《新民晚報》同仁好友介紹,知道朵拉寫過很多隨筆,且筆法嫻熟,有靈氣,可謂舒捲自如,涉筆成趣。
我將她的作品收集一些,讀過之後,跟她聯繫,請她惠稿。她寄來隨筆集《秋紅柿》書稿,出版社看後甚有好評,將於最近作為「旅人蕉叢書」之一出版上市。■文:劉克定
朵拉出生於檳城,祖籍福建惠安。既是作家,也是畫家。在中國內地、台灣、新加坡、馬來西亞出版著作共47本。曾受邀為大馬多家報紙雜誌及美國紐約《世界日報》、台灣《人間福報》撰寫副刊專欄。現為中國內地《讀者》雜誌簽約作者、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理事、世界華文作家交流協會副秘書長、中國王鼎鈞文學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員、馬來西亞華人文化協會檳州分會副會長、大馬華文作家協會會員、浮羅山背藝術協會主席、檳城水墨畫協會主席,馬來西亞TOCCATA藝術空間總監,大馬拿督林慶金JP出版獎總策劃,檳州華人大會堂董事執委兼文學組主任。1991年 至1997年,曾任大馬棕櫚出版社社長、《蕉風》文學雙月刊執行編輯,《清流》文學雙月刊執行編輯。她的文學作品譯成日文、馬來文等。散文及小說作品被收入中國多家大學、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分校、新加坡、香港、馬來西亞等大學及中學教材。
清新、靈動的散文
朵拉的散文,有清新、靈動的特點,如《秋紅柿》所收集的散文,均是她在各地遊歷、采風所寫的見聞錄,有風土人情、氣候生靈、文化藝術、宗教習俗......其構思精妙,涉筆成趣,生發開來,十分精彩,而文風質樸,平和出之,似淡實深,可謂淺深聚散,萬取一收,彷彿俯拾即是,讀之有如食蜜,中邊皆甜。看似其淡如水,讀完全文,卻感覺與她一同身臨其境,感受遊歷的快樂與陶醉。如卷首一篇《秋紅柿》,就很有意境:
10月的首爾已經開始進入金秋季節,紅色楓葉,金色銀杏,還有其他黃白綠褐甚至枯黑的葉子,顏色豐富斑斕多姿得顫動人心。在首爾走來走去時,不見紅柿,街道兩邊或公園裡,留心之下,亦多有柿樹,青綠色的葉子和青綠色的柿子混在一起,時常叫人忽略了柿子樹上有果實。
色彩斑斕,頗有意境,語言的魅力可見一斑。接下來生發,寫到關於柿子的另一感受:
首次與一枚綠柿子相遇,是在北京,那個時候走進現代文學館,舒乙先生接待。他對一班海外作家講述着文學館的理念,聽的人一邊望向窗外,園裡有一棵樹吸引了視線,堅厚寬大的葉片,繁盛茂密,並不曉得現代文學館的前身是誰的房子,種的是什麼樹,只因見到老舍先生的兒子舒乙,很自然地感覺,園裡那棵應該是柿子樹吧。......
老舍先生當年在北京的住所,有兩棵柿子樹,命名「丹柿小院」,老舍夫人胡絜青先生是畫家,這小院名字是她取的,老舍先生的24部戲劇劇本和2部長篇小說都是在「丹柿小院」完成的。胡絜青先生把自己的畫室取名「雙柿齋」。
在文章的結尾部分,豎起「豹尾」,別開生面:
韓國北部鄉村公路兩旁都是柿子園,秋收季節過後,路過的遊客看見柿子園裡還掛着一些紅得發亮的柿子,詫異不解:為何不把這些熟透的漂亮柿子採收下來?導遊解說這是為了保留給冬天的喜鵲作為食物的。......
全文娓娓道來,看似波瀾不驚,而作者對秋紅柿的感情,綿綿不絕,起伏跌宕,滲透於字裡行間,掩卷閉目,似看到亭亭如蓋的柿子樹,深植於大地,不爭芬芳,纍纍結實,這甘甜的果子,不就是記憶、夢魂、歲月、人生......的沉甸甸的果實麼?
文筆嫻熟生動
司空圖在《與李生論詩書》中提出「近而不浮,遠而不盡」,《與極浦書》又說,「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也」,說的是韻外之致的內涵和特徵。朵拉的散文,真正做到了近而不浮,遠而不盡,其底蘊之深厚,見聞之廣博,思想之深邃,使人讀之獲益良多。又如《廈門之風》,她的感受就是廈門的風總是有聲音,時大時小,時尖細時粗糙,從無心入耳,到有意傾聽......
小雨時有時無,雨傘打開了又收起來,穿過巷弄走到大路,廈門的風還在呼呼地吹,拂亂了頭髮,轉頭一看,小資的情調戀戀在暗淡的街燈裡浮游,飄揚起來的還有年輕情侶的清脆笑聲,他們一邊拍照片,一邊擁抱和說笑,留下美好的青春身影;再多看一眼,年輕的我,已經不在了。
對廈門的風、廈門的人文,作者的感情,就在「再多看一眼,年輕的我,已經不在了」幾句寫盡了,含蓄雋永,如食橄欖,回味無窮。
在《先賢文化入人深》中,我很讚賞作者的文字表達功力:
從書院大門進去,先見大廳,兩旁是房間,中為天井,大花盆裡一株艷紅茶花,不理雨還在下,火樣地盛放。上一層擺一排花盆共九個,從葉子看應是杜鵑花,高一點的一排擱六個花盆,看葉子形狀是蕙蘭,皆未開花。再往梯階爬上第三進便到課堂,《萬世師表》的紅匾高懸,原在書院大門的對聯「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無以異也」「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不在茲乎?」這時掛在左右兩根柱子上。中為授課老師桌椅,背後牆上是框進玻璃的孔子畫像。兩旁懸書法兩幅,一是與門口石刻同樣的《東齋記》,另一幅大字語出《大學》三綱:「明德,親民,至善」。
乍看,這一段頗似自然主義的手法,沒有夾帶半點個人的情緒和感情,如實地記錄藍田書院的格局和人文氣息,而這一段描述,把先賢文化如實地烘托出來,不得不使人感歎作者文筆的嫻熟、細膩、生動。
時代需要批評家
中國的散文,有悠久的歷史,是代表中華文化的文體。從先秦諸子起,就有許多散文佳篇。諸如《賣柑者言》、《捕蛇者說》、《游褒禪山記》......傳頌千載,至今不衰。但也有一些傷春感時之作,常常是「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或者「千里萬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與離魂。」消極沉吟者,不能帶領讀者向新的、深含人生積極意義的境界進取。朵拉的散文,積極向上,在東南亞華文作家中,算得佼佼者。特別是出生在馬來西亞,對中國語言文字運用表達如此嫻熟,對中國的歷史如此了解,知識如此豐富,沒有一番寒徹骨的經歷,是做不到的。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將能看到她的成就。
近年來,內地散文創作,尤其是遊記散文,出現不少佳作,但也有些平平之作,正如梁實秋先生批評過的,這些遊記,是照相機一樣的複述。加上自費出版,出版商、評書者多是說恭維話,絕少實話實說,因為考慮那些書的銷路,大家幫助點讚,使自費出版讀物不至於「蝕本」。於是文藝批評就成了「文藝表揚」,成為「讀物」的推銷員,文章的好壞,就失去了標準。
其實文藝批評也不完全是「提意見」,在十九世紀歐洲文藝復興時期,文藝批評(Literary criticism)是與研究和確定(study and determine)同一含義,即批評家對作品加以研讀之後,從社會學、美學、文學以及作品結構、情境、情感、人文價值等多方面分析研究,給作品一個應有的、客觀、公正、科學的定位,不是說一堆好話完事,也不是提一通意見拉倒。這種文藝批評家,起碼自己是一個很優秀的作家,沒有對創作的艱苦的體驗,就沒有資格對他人的作品進行研判,那種隔靴搔癢的評論,我們已經看得很多了,而現在更多的是「文藝表揚」。克羅齊派的美學家們說,要欣賞莎士比亞,你須把自己提升到莎士比亞的水準。這是很中肯的定義。莎士比亞的朋友本.瓊森說:「只有詩人,而且只有第一流的詩人,才配批評詩。」所以,當作品問世時,不管是什麼方式「出生」,總得要到批評家那裡領一個「出生證」。批評家是時代優秀作品的發現者,時代需要批評家。借此機會饒舌幾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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