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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冀平
兩日前早晨一起床，就看到盧燕女士在美國洛杉磯為梅葆玖先生仙逝淚筆寫下的悼詞：「我最親愛的玖弟走了......他走得太突然，甚至沒留下一句話......此刻的我，獨居在洛杉磯的家中，偌大空蕩蕩的房子，母親的相片放在几案上......彷彿回到了七十年前的那個夏天，在上海的吳淞口碼頭，梅家的親人們為我們送行，依依惜別，久久不肯離去......玖弟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往我手裡塞了一個東西......」那時的葆玖才十一二歲。
文中追憶了盧燕少女時期在梅府度過的寧靜美好日子，雖然外面是動盪不安的歲月，窗內卻一片安詳。盧燕與葆玖、葆玥情同姐弟，一同上學，一同看戲，一同玩。葆玖最小受全家寵愛，他貪玩不願學戲常常溜走，教戲的名師閒着，就教給在一旁看的盧燕唱，十四歲的盧燕和五歲的葆玖一起登台在上海黃金大戲院演出，台下的觀眾是梅蘭芳......
和盧燕姨相交是因為我的話劇《德齡與慈禧》，盧燕演活了慈禧，不作二人選。後來也結識了葆玖先生。最後一次和這兩位在一起是二零一四年北京。「雙甲之約」紀念梅蘭芳華誕一百二十周年，葆玖帶一個京劇團隊重走當年梅蘭芳世界巡演之路，最後回到北京國家大劇院舉行收官晚會《梅華香韻》。盧燕告訴我，她會和梅葆玖合唱一段《長生殿》，問我在不在北京，我說，專程也要回去看。她說：「我上台只有四分鐘。」我說，四分鐘也要看，她操着優雅的北京腔說：「您真夠朋友！」
那一晚，眾梅派弟子獻藝各顯其能，終於到了演出的最後「四分鐘」。葆玖、盧燕合唱《長生殿》，葆玖飾楊貴妃，盧燕飾唐明皇。盧燕姨一身黑色長裙，頸上繫一條大紅絲巾，高挑靚麗，葆玖先生一套合身的西裝，儒雅灑脫，兩位年近九十的老人在掌聲中走上舞台，時間彷彿又回到七十年前的黃金大舞台，他們的嗓音、身段、容顏都不及同台表演的年輕演員，但那種大家風範，貴氣坦然，毫不張揚卻光芒四射，令所有人傾倒，可謂「雙甲之約」收官的最強音。想不到，這一次合唱已成絕響。
遠洋巨輪啟動，盧燕與母親離開梅家親人遠赴美國，坐進船艙，她打開玖弟給她的東西，原來是個紅包，裡面包着五元美金。她知道那是玖弟存下的壓歲錢，一直不捨得花的美金。盧燕哀嘆：「每次回國都是探親，你不在了，我的回國只剩下訪友......」
盧燕在洛杉磯的家的確冷清，她常年到處去，工作排得滿滿的，年初還在北京出演八個小時的長劇《如夢之夢》。他們是藝術界的一代名宿，隨着他們的遠去淡出，猶如千山鳥飛絕，難再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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