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牟元笛展示旦角做手。 張岳悅 攝
牟元笛是尚派第三代唯一的男旦,也是上海唯一、中國為數不多的京劇男旦演員, 在女性演員全面覆蓋旦角時,他堅信男旦因體能等優勢不可取代,更應努力做好自己的角色。現任戲校教師的他雖然教的學生都是女生,卻不擔心後繼無人,在他看來,傳承的事要看天賦和緣分,一切順其自然。■文、攝(部分):香港文匯報記者 張岳悅
牟元笛日前在香港中文大學和聲書院的邀請下,舉辦「跨越性別的中國傳統表演美學-京劇男旦藝術」專題講座,分享男生擔任旦角去演繹京劇的技巧和困難之處,講解男旦的緣起和發展:「旦是所有女性角色的總稱,旦行又分為青衣、花旦、花衫、刀馬、武旦、老旦幾種,而男旦出現的原因是封建社會不允許女性登台演出。但一場精彩的戲劇中需要有男也有女,那時的女性角色便由男性來扮演,早期的旦角都是男人。而隨着時代進步,女性演員全面覆蓋了旦角,所以便把愈來愈少、由男性演員扮演的旦角稱為男旦。」台上的牟元笛眼神含情優雅,說話自信且幽默。
他介紹道:「但不是每一個男孩都能學習京劇旦角表演藝術,唱這個角色對天賦條件的要求很高。首先,男旦不能有特別濃郁的男性特徵,臉龐不能太過棱角分明,身材不能高大魁梧,中性的面性和身材穿上戲服才好看。當然身高絕對不能超過一米八,像我有一米七二,平時生活中可能會被定為『二級殘疾』,但放在舞台上就是一個特別合適的女性形象。」
立心追求做最好
因為一段《紅燈記》,少時的牟元笛被少年宮的老師選中,小學三年級便去了戲校讀書,和其他同學相比,人生軌跡已截然不同,他是這樣說的:「每個人追求不一樣,想做的事情也不一樣,既然我選擇了這個事業,就要把它做好。我經常在小學同學聯絡群組中看到其他同學的照片,大家紛紛結婚生子,樣子也都變了,但他們說我沒怎麼變。每個人都會選擇自己的人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幸福。」為了現在的「幸福」,少時的他吃了比同齡人更多的苦,旦角所需要的柔軟身體和婀娜姿態,無一不是對男生巨大的挑戰,而他只說:「還好,吃了一些苦,但還吃得了,可能我從小的個性就很強,選中了一件事情便會下定決心去做,熱愛京劇的信念一直支撐着我,到後來我練得比身邊的女孩子還要好。」
或許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小小年紀,他不得不面對身邊同伴的排擠和來自同學的嘲笑,「小時候被人罵過『變態』,那時候不知道『變態』是什麼意思,後來知道了也會不開心,但沒辦法,只能死扛,等到二十歲聲音變回正常,試圖侮辱我的人就愈來愈少了。我認為作為男旦,只有身處一定的高度,才能避免因瑣事受辱。」
與嘲笑和侮辱相比,更殘酷的是每個男旦都必須經歷的「倒倉期」,即男生發育的變聲期。「那的確是一個黑暗的時期,聲音變得非常難聽,鄰居經常敲暖氣抗議,大聲喊『不許唱!』我就爬到屋頂上唱,那時我執着得像個神經病。但是經歷過那段黑暗時期,內心會變得更加強大。」那時的他雖然不能上台演出,但還是每天堅持練功、讀書、查閱相關資料等,「不斷自學,能吸收多少便吸收多少,那時明白,原來戲曲的發聲是非常科學的。」苦也好,樂也好,「曾經的事情,已經被我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了。」他笑說。
命中注定做男旦
選擇旦角,用牟元笛的話說是「命中注定」和「陰差陽錯」。「小時候父母離異,把我的戶口挪到了奶奶家,剛轉學,就遇到少年宮京劇班的老師來挑學生。老師問誰會唱,我舉手說我會唱,其實我哪會唱呀,就唱了一段李鐵梅的《紅燈記》。老師就『爆炸』了:『這小孩兒怎麼會唱旦角呢?』問我願不願意學京劇,我就說自己沒學過,挺想學的。那時候我身體弱,媽媽說練練功對身體有好處,也的確是這樣,總是踢腿下腰,我的身體的確愈來愈好了。」他說。
學旦角要有悟性,也看感覺,並不是外表漂亮便能成事,他說自己只有旦角的感覺,對老生、武生等其他行當一竅不通。電影《霸王別姬》裡的程蝶衣分不清演戲與生活,《丹麥女孩》中的Einar在變裝中找到另一個自己,電影中的類似角色彷彿始終糾結於性別與情感之間,他笑說電影只是虛構,自己對旦角的感覺僅限於京劇表演中,進得去也出得來,「我非常清晰自己正在做什麼,『我要練功』或者『我要學戲』,做完戲就完全抽離去休息。」
有人認為,男旦的存在是封建社會陋習的延續,理應隨社會開放而逐漸消失。他反駁道:「京劇旦行的表演都是由男人創立的,它的唱唸其實是合乎男性條件、適合男性表演的,現在沒有必要再以全男班演旦角,也沒有那麼多這方面的人才,但也有我們幾個師兄弟有能力繼承這個流派。男旦也有很大優勢,比如在體力方面,在《綠珠墜樓》中我跳得高、跑得快,女孩子做得沒有我好。在舞台上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我能多跳半米高,這半米給觀眾帶來的視覺衝擊力是完全不同的。另一方面,有時我們要一邊跑一邊唱,對我來說跑完全不費功夫,就可以把全部精力放在唱的方面。」
傳承看天賦緣分
男旦的篩選極為嚴格,除之前提到的面型、身材等外在條件外,嗓音也是重要的天賦條件。當時代變遷、輝煌不再,這個要經受更多疼痛和艱難的行當逐漸式微。牟元笛現今在上海戲曲學校教授旦角,為何作教師?他回答說:「也是機緣巧合,那時在學校還沒畢業正在找工作,校長向我拋出了橄欖枝,同時找到我的還有北京的幾個劇團,結合自身的條件和性格考慮,我選擇了留下。當時我也沒有太多複雜的想法,只覺得教書是一份穩定的工作,而現時的劇團其實對男旦不是特別重視,也沒有給予他們足夠的寬度。」
可是他的學生都是女生,十幾年學戲生涯一路走來,從啟蒙老師到現在的畢谷雲老師,一起學戲的始終只有他一個男旦。另一方面,中國現今尚活躍在舞台的男旦-梅派胡文閣、程派楊磊和荀派尹俊都在北京,常駐上海的只有他一人,即使也曾共同表演或錄製節目,始終是聚少離多。擔心男旦後繼無人嗎?「不用擔心,這也要講緣分,該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無所謂。就像畢谷雲老師80歲時才教我,難道他也一直要擔心何時才能教個男學生嗎?如何不符合條件,就算50歲就遇到男學生他也不會教。所以我也不會考慮太多,一切順其自然。只要我還在,我能演好這些男旦的角色就可以了。」他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