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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自2005年首次舉辦的「中國中學生作文大賽」，為全國規模最大的同類比賽。今年賽事主題為「我成長 我擔當」，在早前舉行的總決賽中，多名香港學生都取得佳績。本欄將刊登部分得獎作品，讓學界觀摩分享。
熙攘人群，此城的街道上，我感到一處凹陷。
並肩的推車後面，那身影，太矮了。眼角的餘光裡，簡直要低到不存在。我於是回頭便瞧見一抹畸形的身姿。一個禿頂的老人撅着屁股，在頂着推車前行。前方有人走來，我於是超到推車前面。我感到身後的推車顫慄着，要跟上中環繁華地帶裡人流的速度，不被吞噬。我不斷地回頭，要看見他。
老人的背幾乎與地面平行着，手向前，僵直撐着車把。他的頭陷在肩裡，而偶然抬起望路，額頭的橫紋便不再被遮掩；眉頭抬高，而給目光讓出一條路，從滑落的老花眼鏡上沿擠出來。這樣，他頭頂上的那片光禿便朝天地冒出來，邊緣的幾縷髮絲交錯其上。如此恐怕才使得那街上的中年男人施捨一點目光，而摸摸自己的頭頂，心生恐慌。但心裡，沒有一絲空隙，去為此動容。
他穿一件仍看得出白色的上衫，尺碼讓人想到孩子，只是袖口懸出的兩截不粗的手臂，上面所附的皮膚早已是稚嫩的相反。他就那樣，那樣低地，那樣小地在人群間前行，又在街角用盡氣力去將推車轉向，低得不像是在樓宇空隙間，而是在人群腳下。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手推車。
這座城市裡，高樓將土地割裂。在汽車不便亦不願驅動的距離，失去勞力的老人和無以飽腹的中年人像是被剝去飽滿的麥稈在鄉紳的土溝裡發酵，要在最後的安身地裡吐出最後一口氣──他們抓起了手推車的把手。那是最平凡的推車，一塊車板，或大或小，掛着四個轉動的輪。斜立的車把上，交叉綁着幾段繩以托住貨物，要把腰再壓直些，腰再累彎些。
不必找尋，你會訝異於手推車在中環的無處不在。托着某處載上，疊起兩層的鐵油箱，或一車俯腰拾起的硬紙皮，路並不好走。也許在路旁聽見身後一聲不明的呼喝，一名白髮老婦人，推着滿載的紙皮從身旁走下馬路。雙輪墜下台階的一刻，單薄的身子隨推車在行道的邊緣一顫，卻面無表情，只見緊繃的肢體。在下一刻馬路呼嘯之前，她埋頭抬足向前，一下下步伐卻被卸了力。如此到了對面，那邊的台階卻是上不去了，便將車轉向，沿馬路邊匍匐。抬臂擦汗之隙，車行道上早已鐵駕駸駸，正是最大的太陽，她嶙峋的背頂着光，身下藏着黑影，姿態像極那推磨的牲畜。偌大的街道，卻沒有一條空隙給她走的路。
這樣行進的終點，埋在摩天樓間。
匆匆的街上，手推車總那樣快地消失，我四下張望，街邊一處昏暗，我碎步竄入，是一條深巷。一輛推車停在前面，眼前的人最後用力地一推，一車的鐵箱便被另一名精壯的女子拉上一處斜坡，她身後的門內，廚師在狹小的後廚裡揮汗。一切沉默着，我向巷子深處走去。
數十米的昏沉裡，只有水滴和擲物的聲響。幾輛推車隱身在昏暗潮濕的兩側，兩三米高的鐵籠和木箱蠻橫地佔據大半邊的巷，報紙與紙皮填滿其中。不遠處，灰臉的外籍工人機械地挑揀着廢品。
在巷的中間，一個老人坐在他的手推車旁抽煙。吐出的煙循光上升，同時消散，他的眼神淡然，望向不知何處。我看向他的手推車，那是西西弗斯的石頭。
我本以為，這小巷便如深谷，但此刻，自己不過是在懸崖邊上探一眼而吹噓其險惡罷了。我豈能摸到那黑暗，如何看見土壤中的骸骨？是那手推車，散發着一種氣味，那種氣味，讓他們身旁的人聞見了，紛紛回頭，想像推車者的一生，顧慮他們的生活乃至用文字留下所見的低微。只是在轉身以後，這氣味被稀釋，被遺忘。它從底層，從陰暗，而向上浮。最後被風帶走，而化為無。
於是，我真心地請求，即便是抱着溧岸]好，請在心中，為手推車留些空隙，讓這氣味，留久一些，而使你在行進中，為手推車留些空隙，帶着付出，明白所得不易。於是在你的心路裡，刻下手推車的名字，為它們爭取一條──即便是空隙也好──只要不是路沿的軌跡，不是壓榨的深巷──真正的路。
茫茫人海，我再沒有見到那個最初的佝僂身影。 「也許再不能見到了吧。」
我這樣悲傷着。
我這樣期待着。
學生：詹國華（中華基金中學 中五）
獎項︰全國一等獎（高中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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