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 風
近來，曾一起下鄉的荒友聚會頻繁，奇怪的是，過去人生軌跡極少交集的男生，也出現在女知青的圈子裡。真是青春無緣來相會，老了老了卻成伴兒！「老伴兒」的外延，已由配偶擴展至朋友圈兒。
想當年初中畢業下鄉去北大荒兵團，過的是清教徒般的日子。一個連隊幾百名知青，不是攜手共度青春歲月，而是男女授受不親，界限分明。春夏秋冬季節變幻，大自然美得心曠神怡。可惜不能「男女搭配，幹活兒不累」。甭管鋤草、播種還是割麥子和打土方，男女知青只能遙遙相望。連隊裡男女排宿舍分佈一東一西，中間隔着村路和排水溝，彼此「只聞其聲不見其面」。
當然總有膽大男生瞅機會往女生班投遞情書，可惜一旦被「思想純潔」的女生上交領導，男生就得慘遭批判。一位北京男生給一位上海女知青寫了情書，情書落到指導員手上，指導員在大會批評男生：「不一顆紅心戰鬥地，總想着談情說愛，受資產階級思想毒害太深！」
男女生豈止不許談戀愛，面對面兒說話都不成，讓人懷疑作風有問題！在陰森森的禮堂開批判會，爭取入團入黨，寫決心書、思想匯報，集體宿舍炕沿排排坐，讀大而空的報紙，總之精神生活垃圾化，人人心裡空蕩蕩，像用鹹水涮過腸子。
男女生不照面，不意味着互相不惦記。有淘氣知青背後互相起外號。記得女生給一個北京男生起外號叫「脖子賽車軸」，因為從背後看那男生的脖子永遠洗不乾淨；還給一個天津男生起外號叫「扛長活的」，因為冬天他老在破破爛爛的大棉襖外繫一根麻繩，像電影中給地主幹活兒的長工。還給一個又高又瘦的男生起外號「二級風」，意思是二級風就能把他吹倒。男生也給女生起外號，比如有個老是躲躲藏藏看書的女生，就得了外號「小才女」；還有位總愛光着腳在泥水裡亂跑的女生，就有外號「泥瓦匠」。
距離產生美，沒說話機會的男女知青，都覺得排水溝的另一邊，有一個神秘的異性世界。在日復一日單調艱苦的勞動中，那種虛無縹緲的惦記，給生活增添了一絲苦澀的美好。當然，直到知青返城時，多數男女生還只算是陌生人。一個高度近視的女生後來說，在村裡呆了幾年，她從來沒有看清楚過一個男生。
幾年前回兵團連隊，見村中到處長着茂盛的野草，帶着野性荒涼之美，這裡埋葬過多少青春的躁動和憧憬。一位還在村裡住的老職工已白髮蒼蒼，他緊緊拽着知青的手不讓走。他說，知青在連隊的時候，是他人生的黃金年華！如今所有的故事，都被埋沒在野草叢中了。
回到城市後男女知青混入茫茫人海，從此再不相干。直到退休之後，有好事者張羅，才有了再相聚的機會，可惜彼此已認不出了。這並不耽誤人們在飯桌上說起當年的初戀（多半是暗戀），似乎此生此事非昭示天下不可。依我看，沒有什麼比追憶那些更荒誕了。往事如風，逝去了才美，拉回現實就變成尷尬。男生見到花季少女變成臃腫老太，女生見到帥哥變得滿臉皺紋，都只能充滿遺憾。青春逝去，情懷不在，冬天唱春天的歌，未免不合時宜。
其實，即使個別男女知青人生有所交集，結果也未必更好。有幾對兵團成就的夫妻，雖然曾是患難之交，但後來也都被瑣碎的生活磨得彼此嫌惡。在無聊和失落中湊合的婚姻，從來經不住考驗。
在人生最初階段，女生往往只喜愛高大英俊的男生。上世紀七十年代，1.7米以下的男生都被稱為「二等殘疾」。多數女孩子的擇偶標準，都要求男士的身高在1.7米以上。即使女生自己又矮又胖，依然想身邊走着個高大的男友。再後來就現實多了，必須把家族背景和經濟條件放在第一位，相貌退居其後。直到最近，最聰明的女生才明白，品格才是男生最重要的品質，有品格的男生，即使沒有事業，也能相處舒服，即使青春不再，還能讓人尊敬。有女生當初迷戀奶油小生，婚後才發現，懂琴詩書畫的風流才子，卻不知如何體貼老婆和孩子。而且，動不動就使小性，就離家出走。幾十年下來，把花容月貌的姑娘磨成了憔悴的怨婦。後來姑娘明白了：與其捨死愛別人，不如先愛惜自己。男人的心不是眼淚能留住的，女人自尊自愛才生存得好。
混一輩子都不了解男生的女士多得是。我中學上的是女校，清一色天真爛漫的少女，因沒有機會了解男生，因此後來擇偶都不怎麼順。有秀外慧中的姑娘，明明人尖子一個，卻早早離異獨身終生，並非不願意有伴，而是眼光從此就挑剔異常，很難有人再入她的眼。有的女生呢，看來平常一個鄰家女孩兒，卻因為懂得人情世故，早早學會與異性相處，結果有了一段美滿的姻緣。有調查發現，那些男女混合的學校出來的孩子，日後每每情商更高。
下鄉歸來後，隨着年齡的增長，知青聚會也愈來愈頻繁。當年話都沒有說過的男生女生，也混成了熟人。經過時光的洗禮，男生的變化跟女生一樣大。當年眾多女生的夢中情人，現在變成慈祥的爺爺，那就一起好好談孫輩吧！當年總泡病號的淘氣男生，由下崗工人變成教鋼琴的音樂人，原來他一直邊混溫飽邊默默追求音樂。有夢的男生，才最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