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湯禮春
我們這一代人是經歷過計劃經濟時代的。那個時代,緊缺的物資都要發票證,特別是與生活相關的糧油食品。當時的糧食供應是根據工作來制定的,比如學生是每月26斤,工廠裡的工人則按照工種性質不同分別30斤至34斤不等,而在辦公室工作的人員只有27斤,油則每人每月都是半斤。
所供應的糧油要在指定的糧店購買。雖說通常買的大米都是不知存放了多少年的存米,沒有一點大米的香氣,但一般還能過得下去。但凡遇國家農業上的變故,在糧食供應上就會出現變故。這種變故最明顯的是1960年到1962年的三年大災害期間,由於國家農業欠收,所有的糧食供應都按人頭來定,每人每天供應口糧九両。按現代人吃主食的標準來說,一天九両足夠了,可那時人人都說吃不飽,何故呢?是因為缺少油水,三年大災害期間,城市人口供應的食油由原來的每人每月半斤下降到三両,豬肉則由一斤下降到半斤。三両油按當代人的吃法,不夠吃三天,半斤肉則不夠吃一餐的了。糧食和油供應減少了不說,最主要的是還不能全部供應大米、麵粉,大部分供應的是包榖粉、蕎麥粉、大麥粉。我所居住的城市是南方,居民生活一貫是吃大米的,當雜糧發到手,許多人家都不知雜糧怎麼吃,相互打聽,相互取經,最後都是用雜糧粉蒸饃來吃。所不同的是北方人用包榖粉蒸饃時都是捏個窩窩,稱為「窩窩頭」,而我們南方人蒸包榖粉饃不知道捏一個窩窩,所以感覺難吃一些。
好容易熬過了三年大災害,國家又恢復正常供應糧油了,但常常在供應中又有些小調整。比如一段時間規定:米、麵六四開,買十斤糧食,必須要購四斤麵粉。雖說供應的麵粉只佔小頭,卻叫我們這些吃慣了大米飯的南方人頭疼不已,買回來的麵粉不知怎麼吃,蒸饃都蒸不好,所以一般人家為了圖簡便,都是用麵粉攪疙瘩吃。不過中國人善於鑽營,不久就發現只要託人找關係,在糧食部門批個「米票」若干斤,就可以憑票在糧店只買大米了。
上世紀七十年代,我從大城市下到一個三線工廠工作。糧食供應就要受地方農業的影響。有一年當地的麥子成熟時,恰逢連陰雨天,來不及打的麥子都浸泡出了芽。這種發了芽的麥子打成麵粉後十分難吃,蒸熟的饃會粘牙齒。在供應這種麵粉的日子,人人都自然減少了食慾,節省了不少糧票。別看表面上糧票是無價證券,但在那個時代用途很大。常常會有農民捉雞或挑雞蛋到我們廠區來,用雞和蛋跟我們換糧票,有時一斤糧票可換七八個雞蛋哩!1975年,我到貴州出差,我還聽說在當地可以用25斤糧票換一個大姑娘哩!
七十年代末,我所工作的地區主要生產雜糧,所以食堂裡幾乎天天供應的都是雜糧饃。當時,我正好談了一個女朋友,女朋友工作的地方離我們廠有上百里路,她每逢星期天都要乘車來看我,在我們交往的半年時間內,她每次來都是吃雜糧饃。有一次,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如果到你們這裡再吃不上頓白麵饃,我就和你吹!」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趕去火車站。那天,我因工作之故,沒去送她,等到中午到食堂吃飯,發現食堂這天供應的居然是白麵饃,我看了看錶,發現離女友開車的時間還有半小時,我趕緊買了幾個白麵饃,騎上自行車往火車站裡趕。可我剛到火車站,火車正好開動了,我大聲喊着女友的名字,她聽到了,頭探出窗外,我舉着白麵饃朝她揮道:「我給你送白麵饃來了!」
我聽見女友回應道:「等我下次來吃吧!」
結果女友下次來,還是沒吃到白麵饃。那天的白麵饃我放了三天捨不得吃,結果長霉了,不得不扔掉,不過,那天的十里送饃也沒白送,女友看出了我的真心,再也沒說過要和我吹的話。
口糧的計劃供應致使一部分人吃不飽,而又有一些人吃不了。記得我在工廠時,許多男生糧票不夠吃,就只有厚着臉皮找那些長得秀氣的女生要,有時則提出幫女生每天打開水以換取糧票,倒成全了許多姻緣,留下許多佳話。還有那個時代我們廠的男生無聊時愛打賭,而賭的本錢就是白麵饃,下面就是我親眼見的一個故事:
那是1972年,我的同事吳大咀是鉗工,每月的糧食定量標準是30斤,可他卻不夠吃,原因是他有一張特別大的嘴,要是生活在現在,就憑他有張能申報健力士世界紀錄的大嘴,肯定可以賺不少錢,吃喝不在話下。
要說吳大咀的嘴有多大,我也記不清尺寸了,再說當時也沒人量過,反正每次在食堂吃飯,二両一個的饅頭,他一嘴就吞進一個,三下五除二就吞進三個饅頭。三個饅頭就是六両,可他還說只吃了個半飽。因為有糧票的限制,他可不敢放開嘴吃,只有死皮賴臉纏着那些作秀氣狀,每次在食堂打飯只打二両的女孩們,叫她們發揚階級友愛精神,把多餘的糧票支援他。當然他也不會白要,總會用力氣來補償那些女孩的,比如說幫她們打洗澡水,或是搬個東西什麼的。
有一天,吳大咀吃完他的三個饅頭後,眼巴巴地看着我們慢慢咀嚼着食物。突然,他跟我們說道:「我能把拳頭塞進嘴裡你們信不信?」,我們當然不信。吳大咀說:「你們不信?我現在就來表演給你們看,不過,如果我真把拳頭塞進嘴裡,你們幾個人給我買個饅頭吃!」我們幾個諒他不可能把拳頭塞進嘴裡,都爽快地答應了。只見吳大咀找我們要了一點菜湯淋在拳頭上,讓拳頭油滑一些,然後他使勁扯着他的嘴,那樣子嘴巴都快扯到耳根邊了,他把拳頭慢慢地往嘴裡塞,看樣子他很吃力,但他一點也不鬆勁,仍然一點一點地往嘴裡擠着。終於奇蹟出現了,他真把拳頭塞進了嘴裡,可他此刻卻憋得大汗淋漓,也說不出話來,只是「嗯嗯」着示意我們他成功了。我們看見他那一副難受的樣子,趕緊說:「快把拳頭拿出來吧,我們服了!」
吳大咀勉強露出一絲勝利的笑容,開始想把拳頭退出來,可他退了半天也退不出來,我們一看他那難受得要窒息的樣子,慌神了,趕緊把他架着往醫務室裡跑。到了醫務室,劉醫生看了他那樣,說:「這種病我也無計可施,看來只有用手術刀把嘴巴再割大一點,把拳頭拿出來後再縫上。」劉醫生這麼一嚇,吳大咀猛地一下把拳頭從嘴裡硬拽了出來,嘴角也被撕裂了,血流了出來。吳大咀喘了一口氣,第一句就說:「我成功了!你們幾個還不快去給我買饅頭!......」
進入到二十世紀的八十年代,中國改革開放後,逐漸取消了糧食供應制,開放了糧油市場,糧票也就失去了原有的價值。九十年代末,當我母親去世時,我們清理她的遺物時,居然發現還保存着幾百斤糧票。想起那個年月,母親格外節省,就連掉在地上的一粒米飯都要撿起來吃掉,我們不由得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