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布克斯塔伯 。網上圖片回顧人類經濟史，危機總是一個揮之不去的幽靈，卻又總是在最為輝煌、光鮮的時刻顯現。基於此，有關經濟波動及危機的研究一直都是經濟學研究的核心領域之一。
美國加州大學經濟學教授理查德•布克斯塔伯（Richard Bookstaber）的這本《理論的終結：金融危機、經濟學的失敗與人際互動的勝利》（The End of Theory：Financial Crises，the Failure of Economics，and the Sweep of Human Interaction；中信出版集團2018年5月第1版）就拋棄經濟學的標準範式，深入揭露傳統經濟學分析的缺陷，進而提出了一個新穎的經濟模型。這無疑為重新定義經濟學研究提供了一個全新視角。■文：潘啟雯
布克斯塔伯早年畢業於麻省理工學院，從事過一段時間的學術研究，是數量金融研究領域的先驅人物，金融學造詣頗為深厚。「棄學從商」之後，他曾先後就職於摩根士丹利、所羅門兄弟、所羅門美、花旗集團、摩爾資本管理公司和齊夫兄弟投資公司，負責風險管理和投資組合管理。如果說華爾街是一個經濟發電站，那麼布克斯塔伯教授絕對是其中的操控者之一。理論與實踐的雙重背景，使布克斯塔伯有了一般作者所沒有的優勢，從早前的《我們自己製造的魔鬼》到《金融的魔鬼》，再到《理論的終結》，除所講故事引人入勝外，其在理論層面的思考及其所採用的獨特視角也極具價值。
經濟學無法應對金融危機？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肆虐，英國女王伊麗莎白在視察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時問了一個問題，該問題無疑也縈繞在她的許多臣民心頭，那就是「為什麼沒有人預見金融危機」。對這一問題，芝加哥大學的經濟學家羅伯特．盧卡斯（Robert Lucas）的回答是直言不諱的：「經濟學無法為2008年的經濟危機提供有用的服務，因為經濟學理論的建立使它無法預測這種危機。」
盧卡斯說得對，在金融危機期間，經濟學幫不上忙。但這不是因為經濟學理論在認識了世界後證明經濟危機無可救藥，而是因為傳統的經濟學理論受自身方法和結構所限，沒有能力解決危機。我們的道路不能用數學捷徑證明，而只能沿着它的方向一步一步走。這個方向，有可能不是我們本意的方向。正如拳王邁克．泰森（Mike Tyson）所言，「人人都有一個計劃，直到嘴巴上挨了一拳」。
《理論的終結》探尋的問題正是沿着這條路的方向走下去，並為代理人基建模（agent－based modeling，ABM）提供了非技術性深入分析。代理人基建模是新古典主義經濟學的一項替代方案，非常有希望能預測和避開經濟危機，並幫助人們從危機中恢復。這個方法不假定世界是受數理定義的自動機，相反，它是憑借最近科學研究現實世界複雜系統所得的成果，特別是四個帶着技術光環但實際上突出了啟發性質的概念：層展現象（或稱「湧現現象」）（Emergent Phenomena）、遍歷性（Ergodicity）、根本不確定性（Radical Uncertainty）、計算不可化約性(Computational Irreducibility)。
存在複雜性與局限性
布克斯塔伯教授研究發現，社會和經濟領域裡的互動受經驗影響，是人性的一部分。這些作用結合在一起，會產生超出我們理解範圍的複雜性。「經濟學方法在危機中失敗的主要因素仍然是人的局限，因為危機來襲之時，正是複雜性最為明顯，而局限把人的行為限制得最死之時。這就是要使用代理人基模型的原因。代理人基模型支持個體各自安排自己的路，支持個體在路上調整策略，支持個體通過自己的行動來影響世界和其他人。代理人基模型借助模擬的方法來做到這一點，而模擬方法是植根於複雜系統和適應系統的。這些模型尊重人類特有的局限。」
就像離開演唱會或足球賽現場的粉絲人流可能會突然引發一場踩踏事件。儘管沒有人在指揮大家的行動，也沒有人想製造一場踩踏事件，但這麼多個體的單獨行動莫名其妙地引發了災難性的後果。當全局性動態出現意外，不以個體行為的簡單總和疊加出現，此時的結果就叫作層展現象。該現象可以創造一個雜亂的世界，人們處理自己的事情時，採取看似理性的行為，結果產生了從全局看來非常奇怪而意外的結果--包括那些引發了毀滅性危機的無意後果。
換言之，層展現象表明，即使我們沿着預定的路線前進，無論是開車上高速還是買房，我們都會缺少對整體系統的洞察，而定義經濟危機範圍的，正是整體系統。我們的互動會通往一個與每個人的所見所為完全無關的系統。如果只集中看一個孤立的個體就連深度都無法測量了。金融市場何嘗不是如此呢？每個市場參與者牟利的選擇，在特定時期會演化成市場巨大的動盪。布克斯塔伯教授由此借用「層展現象」來描述從市場中個體行為無法預判市場整體的表現。「層展現象解釋了我們都在做自己認為有道理的事，也確實降低了我們的風險，卻為什麼招致了災難性的後果。我們能人人自我謹慎行事，卻同時讓系統按我們都超級不謹慎的那副樣子來運轉。正如個人世界看上去穩定而系統卻可以全局不穩定，因此局部的謹慎可能會導致全局的不謹慎。」
危機科學與新範式
據布克斯塔伯教授的深入分析，面對經濟危機，新古典主義經濟學理論幫不上忙，因為它忽略了人類天性的關鍵元素和其中暗示出來的局限。法國著名小說家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曾寫道，我們處在一個幽默的世界，身邊充滿了「令人陶醉的人事相對性」，有「從確定沒有確定性中得來的奇怪的樂趣」。經濟學所缺少的或許就是幽默、陶醉和樂趣。
通過對代理人基建模四個啟發性質概念的縱橫對比分析，布克斯塔伯教授認定，要理解危機，必須努力解決人類狀況的一些重要方面的限界：必須駁斥數學的使用，因為基本問題在計算上具有不可化約性；駁斥我們都可以用本應已根據一般平衡理論的失敗加以否定的代理人來代表的觀念；駁斥優化的概念和效用的最大化，因為存在根本不確定性和使用啟發式的需要；駁斥「穩定偏好」的概念，因為人們生活在一個非遍歷性的世界裡，他們根據自己的經歷而改變；駁斥使用預先確定的概率的模型，因為過去的行為並不因此為將來的行為提供一個窗口。
在常規科學中，每個人都在努力尋找哪些問題是重要的，如何解決這些問題，以及如何評估可能的解決方案。經濟學是常規科學。然而，有時候常規科學不再有效，這會導致一段「危機科學」時期。一場科學革命既需要一段時間的危機科學，也需要一個候選的新範式。2008年的危機可能是這樣的誘因，而布克斯塔伯的《理論的終結》和「代理人基建模」研究可能是新的範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