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子》歌劇試演會。 製作方提供《兩個女子》是本地作曲家盧定彰正在創作中的「室內歌劇」。特別的是，作品早前策劃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歌劇試驗會，讓觀眾得以一窺作品成形的過程。在一個下着毛毛雨的周日午後，我來到土瓜灣，參加了這場「室內歌劇《兩個女子》選段展演和研討會」。這是今年香港藝術節的創新嘗試：將牛棚藝術村變成pop-up創作實驗空間，在作品未完全成形前先試演，並和觀眾進行研討。讓觀眾直接給意見，對創作人來說是難得的交流思考機會，做法值得一讚。
當時仍在改良階段的《兩個女子》，是作曲家盧定彰和作家黃怡聯手創作的室內歌劇（以廣東話演唱），取材自香港著名小說家西西兩個短篇小說《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和《感冒》。
《像》是西西成名作，以第一人稱述說年輕女遺體化妝師的故事。寫於1983年的短篇，今天讀來仍覺敘事跳脫靈動，淡淡的西西簽名風格，把女子內心的折騰抽絲剝繭呈現。盧定彰兩年前曾將西西的《瑪麗個案》改編成多媒體合唱曲，去年又將《像》改寫成英語歌劇於捷克演出，這次再下一城，把《像》和另一西西作品《感冒》（同樣是述說女子內心掙扎），交織成《兩個女子》故事骨幹。
用廣東話唱歌劇，以往也有人試過，但以本土文學為藍本進行創作，難度更高。首先，本來是小說亮點的東西不得不割捨（譬如原著敘事刻意保留神秘，開始時讀者並不知道女主角的工作是什麼）；再者，要怎樣才能既保留小說文字光彩和意境，同時不致變成「搬字上台」的生硬說教，也是大學問。
試演包含三個選段，以第二場兩女子述說各自困境、歌聲漸交錯重疊那段最能牽引觀眾情緒。牛棚12號紅磗屋是做小型演出的理想地點，狹小空間、尖瓦屋頂和觸手可及的台，產生一種特別親暱氛圍。因為是試演，更頗有和創作人「同舟共濟」之感。
舞台設計簡單（因沒另請導演）但effective：分成兩半的舞台，代表二女各自所處的空間。故事方面，黃怡非常用心串起兩篇小說（為免劇透就不說細節），整體劇本構思甚好，將重點放在「女性難以跳出社會預設角色」這性別議題，尤見改編者心思。
但歌詞細部和故事框架同樣重要。聽當天選段，整體感覺是贅字較多，未夠精煉。傳統歌劇唱詞通常富於詩意，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提煉打磨過的詩化語言力量最大，觀眾能獲得最強的美感衝擊，相反散文化用字會削弱力量。此外，主角有時會直白地自述內心掙扎（譬如關於認命的自述）；這種書本文藝腔，多少令角色失去實感。舞台和文學畢竟是迥異媒介，在舞台上，角色的深層思緒不宜直說，否則就不耐咀嚼了。
音樂方面，盧定彰傾向排除任何調性聯想，利用大量不協和音程製造哀傷低迴氣氛。
都說contemporary music是自由的，但它也潛藏「限制」，譬如對於舊世界，它是不屑一顧的。有調性的旋律正正來自舊世界，當代作曲家都避得遠遠。《兩個女子》也是如此，盧定彰刻意拿走一切旋律美感，以無調性和斷章散句呈現淒清美感，效果不俗。室內樂隊在舞台旁現場演奏，跟演唱者的默契甚佳。比較可惜的是，兩位女角演唱時的伴襯音樂，風格頗雷同，未能凸顯兩人個性。在分享環節上，盧也指出這是他感頭痛的地方。在此且容我大膽建議：或許加入一小撮旋律性，會有助改善問題也說不定？
跟傳統歌劇一樣，《兩個女子》也是先填歌詞後譜音樂。因為用廣東話演唱，創作音樂時盧特別留意字的聲調有否變樣，即「啱唔啱音」。廣東話有九聲（平上去各分陰陽兩種，共有六聲，另加三個入聲），字的聲調多便容易鬧出「鵝滿是快烙滴好耳痛」式變調笑話，因此用廣東話比用普通話或英話更難填出好詞，這是很多音樂人的共識。但太注意配合音調，卻可能會跌入「讀歌」陷阱；變成像用歌劇腔說話，減弱了音調抑揚張力。盧提到，唱慣西洋歌劇的主角都要調節唱腔，並自覺要和流行曲、音樂劇或粵劇不同。凸顯不同固然是對的，但在處理廣東唱詞時，我認為不妨反過來吸取前人經驗；譬如試試分析唐滌生的粵劇詞好在哪裡？入聲是如何處理的？句子節奏有何特點？這樣或可爆發新的靈感。 文：默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