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出而作 日入而學 夜校生被遺忘
華燈初上,人來車往,路人面目漸變模糊,車輛也毫不留情地咻咻而過,形成一幅華美而冷漠的都市夜景。每天日落,彷彿都能看見他們咬着麵包,匆匆趕往學校上課的背影;這班成人夜中學學生,受限於學歷,大多從事基層工作,僅能於晚上隱身霓虹燈後,在不屬於自己的校舍中,透過書本追尋理想,期望能以知識改變命運。
隨着社會及教育制度改變,香港的夜中學日漸式微,10年間學生由逾5,500名大減至現時不足1,200人。現今教育深受重視,一次次獲增撥資源,然而沒有校服的他們,也沒有獲得社會關注,默默過着學費書簿費欠資助的苦讀生涯。有夜中學學生坦言,自己就像是被忽視的一群,期望政府能提供更多支援,鼓勵更多昔日曾錯失學習機會的同路人自力更生。■香港文匯報記者 詹漢基
昔沉迷網遊棄學 今雙工夜唸中三
剛20歲出頭的小伙子阿言,染了一頭深褐色的頭髮,瘦削的身軀穿了件白色T恤,脖子上總掛着運動耳機。站在路中心,他沒有擋着誰,但前路卻總似被擋着:學歷、英語水平、生活及經濟困難等,都是看不見的障礙。
中三輟學的他,現時一個人租住劏房。白天,他在不同的小學兼職教授棋藝;傍晚,擠在港鐵上,跟隨車廂搖搖晃晃地去到旺角港專夜校重唸中三;夜深,他的一天還沒結束,隨即要從學校匆忙趕回大埔,在便利店通宵工作至翌晨8點。
生活行屍走肉 身心日漸消磨
「我在車上沒辦法睡覺,只能聽歌,也許偶爾會打瞌睡。」披星戴月的生活讓阿言日漸消瘦,「如何形容自己的生活?」他認真地想了想,淡然回答:「行屍走肉。」
對阿言來說,通宵工作似是在消磨生命,只為爭取自己目標的生活,「我跟便利店經理講,每星期我可以做五天的『半夜人』,但周末兩天想做回『白天人』。」拗口的兩個詞語,彷彿訴說着他那想多見日光的卑微願望。
「我那邊還好,品流不算太複雜;偷東西的還好處理,但也有時會碰到彪形大漢,『點』我去拿啤酒給他。我不拿,全家就要被『問候』一番。」他只好躲在店後面,待惡人走了才出來。
阿言現時靠着兩份工作,月入萬多元。他少時已無心向學,中三輟學後數年一直沉迷網絡遊戲,當時寄居在親戚家的他,每天流連深水埗網吧不想回去,「真的是寄人籬下,我沒有大門鑰匙,要他們在家我才能進門。」後來他決定以4,000元於大埔租住80呎劏房,花去三分一收入,終換來一個獨立小空間。
棋藝展出自信 悟勿蹉跎歲月
和阿言一起教棋藝的導師,不少都是大學生,「雖然我學歷不高,但下棋並不比他們差」,言談間展現出少有的自信。母親小時候總帶他學習棋藝,讓他現時有一技傍身,「我一直在想,我只是受限於家庭背景,只要努力的話,或者能趕得上他們。」為了不再頹廢下去,他去年正式入讀港專夜中學,從中三開始唸起。
放棄學業數年,想重新拿起書本,其實困難重重,「最難就是英文,簡單的文法我還行,遇到複雜一點的詞就沒辦法了。」阿言想了一下,說:「就像『Enthusiastic(熱情)』。」他的筆記本皺巴巴的,上面以工整的筆跡寫滿了英語單詞和中文解釋,「每個星期我只能花幾個小時溫習英語。太累了,實在沒辦法天天都溫習。」不過除了英語,阿言各科功課成績不錯,正申請下個學年跳班。
離校甚久加上要通宵達旦工作,阿言坦言仍需時間適應,上學期他無法達到要求的出席率,故無法獲得政府的三成學費資助,全年萬多元的學費負擔甚吃力;除了學費,開學時又要一筆過準備書簿費,即使有買二手書也要花逾千元,以他經濟環境來說實在不便宜。
盼政府施援手 助夜校生追夢
那有想過放棄學業嗎?阿言斬釘截鐵地說:「沒有,我只想過放棄便利店的工作。」他說,「棋院有意下學期聘請他全職教授棋藝,那時候就節省一點,這點薪水還是能夠過日子的。」
他希望政府及社會能對夜校生伸出援手,鼓勵曾經失落學業但今日認真求學的一群人,也幫助自己追逐大學夢,「有理想,我的人生才能陽光一點;找到了目標,我能夠堅持下去。」 ■香港文匯報記者 詹漢基
舊毅進不獲承認 新目標重拾課本
身穿格仔恤衫、背着大書包,錢佩莉比預定的時間更早到達太子港鐵站。在繁忙的出口旁,她那樸素模樣成為繁忙都市的一個角落,毫不顯眼。
全家各有病痛 盼投身護理界
現年30餘歲的錢佩莉是另一位旺角港專夜校生,正就讀中五。十多年前會考0分後,她曾做過接線生、速遞員、影印機維修等不同基層工作,重回校園的她目標簡單,就是希望當一名登記護士,「女兒下年升小一了,希望自己能找到較穩定工作,改善家庭經濟條件。」
丈夫有長期疾病、6歲的女兒被鑒定為發展遲緩及讀寫障礙,而錢佩莉本身也有心律不正,不時要去醫院覆診。她苦笑說:「自己曾在老人院服務,身邊人與自己都患有不同的病,也許都是我希望投身護理界的理由吧。」
對離校甚久的舊制中五畢業生而言,文憑試無疑是個巨大挑戰,加上想當護士,她從昔日唸商科改修理科科目,「通識這一科我完全沒唸過,數學和會考課程差太遠,生物、化學我又沒有底子......」錢佩莉對學習難處「如數家珍」,坦言:「我其實沒什麼信心,只是希望能獲得合格的成績。」若考得不好,也希望藉此為跳板,轉去唸IVE護理相關課程。
毅進不被承認 夜中唯一希望
2006年會考後,錢佩莉曾修讀舊毅進課程。近年為達成當登記護士的目標,她曾向多個護士課程機構交表,惟幾乎全部申請都石沉大海,「只有一次我有機會面試,考官告訴我,除了年齡問題,更重要的是我的舊毅進資歷在現今體制不被承認」,而當然那次機會也落空了。至今她也只是偶爾在老人院打散工,加上丈夫做速遞員的卑微收入,維持基本生計。
欠缺獲認可的學歷,錢佩莉感慨指,與自己背景相似的人如想進修,似乎也只剩下夜中學的路徑,「像我們這個年紀的人,日校、副學士均不取錄,實在非常需要夜校這個渠道去進修和學習。」
她又無奈說,社會不少人「覺得唸夜校的人『玩玩下』,並非有心讀書」,讓她不時感到自己低人一等。
錢佩莉一家剛於年初上樓,搬進東涌公屋,但交通不便,她每天先送女兒到土瓜灣上學後,便回家溫習,做做夜校功課,處理家務。傍晚時分她再坐車到旺角上學,來回往返,「光是車費已經過千元了。」
先「回水」後資助 官僚規則僵化
事實上對這群夜校生而言,經濟的確是一大難題,「有不少夜校同學唸着唸着就退學了,畢竟一個月逾千元的學費,負擔還是太大了。」她黯然表示,政府學費資助少,書簿費及交通津貼一律欠奉,「我知道不少人想進修,既沒有錢,又沒有學歷,只能『求其』做個保安。」
政府沒有經濟支援嗎?「說起這方面就好笑了!政府要我將當年唸毅進時的資助退還,才有機會獲得夜校資助!」面對難以理解的規則,錢佩莉只好搖頭苦笑;她盼望官員能多了解夜校生求學的熱誠及需要,在政策及資源上提供適切幫助,以教育裝備好自己技能並回饋社會。 ■香港文匯報記者 詹漢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