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與茶
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北宋吉安永豐（今屬江西）人。於滁州自號醉翁，晚年改號六一居士，世稱歐陽文忠公。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學家、史學家和詩人。與唐韓愈、柳宗元、宋王安石、蘇洵、蘇軾、蘇轍、曾鞏合稱「唐宋八大家」。
歐陽修早年於茶即非常喜愛，平素喜歡飲茶，行居所歷名茶、茶事，多有詩紀之。歐陽修評茶品水的水平很高，如友人梅堯臣所讚：「歐陽翰林最別識，品第高下無攲斜」。平日樂於親自烹茶點茶：「親烹屢酌不知厭，自謂此樂真無涯。」晚年更喜飲茶：「吾年向老世味薄，所好未衰惟飲茶」，「壯志銷磨都已盡，看花翻作飲茶人」，「嗜好乖僻誠堪嗟」。雖然曾號「醉翁」，而茶也確實始終伴隨其生涯。
貶謫任上隨茶而安
景祐三年（1036年），范仲淹因與宰相呂夷簡爭執貶饒州，歐陽修因支持范同時被貶為夷陵（今湖北宜昌）令。他初到夷陵時有《夷陵縣至喜堂記》一文，說：「夷陵風俗樸野，少盜爭，而令之日食有稻與魚，又有桔、柚、茶、筍四時之味，江山秀美，而邑居繕完，無不可愛。」因為夷陵是「春秋楚國西偏境，陸羽《茶經》第一州」，所以歐陽修在縣捨住地不種花，惟栽楠木、冬青、茶竹之類。與朋友相聚，多有飲茶、鼓琴、弈棋等雅事。在給朋友的書信《與薛少卿書》亦云：「夷陵江水極善，亦不越三四日可到。又聞好水土，出粳米、大魚、梨、栗、甘橘、茶、筍，而縣民一二千戶，絕無事。罪人得此，為至幸矣。」
與友好茶來茶往
歐陽修與人往來之間，常有好茶往來贈還。與大茶人、大書法家同時也是政治同道的蔡襄更是有着釵h與茶有關的交往。平時蔡襄有好茶時會送給歐陽修，而歐陽修則為茶襄的茶書名篇《茶錄》寫了後序。歐陽修請蔡襄為其《集古錄》書寫目序，「其字尤精勁，為世所珍」，歐陽修「以鼠鬚栗尾筆、銅綠筆格、大小龍茶、惠山泉等物為潤筆，君謨大笑，以為太清而不俗。」
歐陽修與梅堯臣是北宋文壇名冠天下的領袖：「文會忝予盟，詩壇推子將」，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他們長達三十年的交往中，茶也是他們之間詩文酬贈的主題之一。二人有多首茶詩唱和，交流嘗茶體驗，如歐陽修《嘗新茶呈聖俞》、《次韻再作》，梅堯臣《次韻和永叔嘗新茶雜言》《次韻再和》等。這幾首詩，不僅生動描繪了他們嘗茶的體驗，更還形象記述了建安茶葉生產從喊山到摘造，到點試、斗茶等等。是宋代茶詩中不可多得的文學與史料雙勝的詩作。
揚州任上修造貢茶
因參與「慶歷新政」提出改革吏治、軍事、貢舉法等主張，歐陽修於慶歷五年被指「朋黨」，貶為滁州（今安徽滁縣）太守。後又改知揚州。在揚州任上，「嘗修守臣職（自註：余嘗守揚州，歲貢新茶）」，親自察看茶葉生產情況「先春自探兩旗開」並督造茶葉上貢，是對揚州所貢「似蒙頂茶能除疾延年」蜀岡茶較早的記錄。
記錄珍貴茶史料
歐陽修所記茶事，為中國茶文化史留下了一些重要資料。如《集古錄》卷八《唐陸文學傳》記錄立碑於唐鹹通十五年（874）的「陸文學傳」為「鴻漸自撰」。這可以解決收錄在《文苑英華》卷793的《陸文學自傳》的標題與作者的相關問題。《歸田錄》捲上所記北宋的草茶，為後人了解宋代散茶，提供了一些情況。而《龍茶錄後序》，則更是詳細記錄了宋代貢茶龍團鳳餅作為賜茶的珍貴，以及相關賜茶制度：「茶為物之至精，而小團又其精者，錄序所謂上品龍茶是也。蓋自君謨始造而歲供焉。仁宗尤所珍惜，雖輔相之臣，未嘗輒賜。惟南郊大禮致齋之夕，中書樞密院各四人共賜一餅，宮人翦為龍鳳花草貼其上，兩府八家分割以歸，不敢碾試，相家藏以為寶，時有佳客，出而傳玩爾。至嘉祐七年，親享明堂，齋夕，始人賜一餅，余亦忝預，至今藏之。」《歸田錄》中更是記錄了價比黃金的小龍團茶：小龍團茶「凡二十餅重一斤，其價值金二兩，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
歐陽修對建安龍鳳團茶的喜愛是一貫的，他在《歸田錄》卷下記曰：「茶之品，莫貴於龍鳳，謂之團茶。」在《嘗新茶呈聖俞》詩中稱：「乃知此（建安茶）為最靈物，宜其獨得天地之英華。」在《送龍茶與許道人》中說龍茶「憑君汲井試烹之，不是人間香味色。」
關注宜茶之水
歐陽修不僅關注名茶，對於宜茶之水亦很留心。在慶歷八年（1048）自滁州轉任揚州太守後，寫下了《大明水記》，根據陸羽《茶經》所論，對宜茶之水作了辯證，並對張又新《煎茶水記》內容予以批評。嘉祐三年（1058）廬州知州李謹寄慎縣浮槎山水給在京師的歐陽修，品嘗之後，歐陽修為之撰寫《浮槎山水記》以記之。
助力家鄉雙井茶
在名動天下相無與倫的建州貢茶之外，歐陽修對散茶品類中自己家鄉的洪州雙井茶比較推重，認為是宋代「草茶第一」寫有《雙井茶》詩，並在《歸田錄》有詳文相記，詩與文互相闡發，詳細描繪了有宋一代草茶名品雙井茶的品質與珍貴之處。常常自稱「為愛江西物物佳，作詩嘗向北人誇」。《歸田錄》捲上記曰：「草茶盛於兩浙。兩浙之品，日注為第一。自景祐以後，洪州雙井白芽漸盛，近歲製作尤精，囊以紅紗，不過一二兩，以常茶十數斤養之，用辟暑濕之氣。其品遠出日注上，遂為草茶第一。」雙井茶一時曾「名震京師」，梅堯臣稱「始於歐陽永叔席，乃識雙井絕品茶」，雙井茶由此聲名遠揚，與其謳歌讚美不無關係。
《雙井茶》詩曰：
西江水清江石老，石上生茶如鳳爪。
窮臘不寒春氣早，雙井芽生先百草。
白毛囊以紅碧紗，十斤茶養一兩芽。
長安富貴五侯家，一啜尤須三日誇。
寶雲日注非不精，爭新棄舊世人情。
豈知君子有常德，至寶不隨時變易。
君不見建溪龍鳳團，不改舊時香味色。
品茶的最佳境界
在《嘗新茶呈聖俞》詩中，歐陽修提出了品茶會茶的最佳境界是：「泉甘器潔天色好，坐中揀擇客亦嘉」，即須是茶新、水甘、器潔，再加上天朗、客嘉，此五美俱全，方可達到「由來真物有真賞」的境界。蘇軾《到官病倦未嘗會客毛正仲惠茶乃以端午小集石塔戲作一詩為謝》中亦言：「禪窗麗午景，蜀井出冰雪。坐客皆可人，鼎器手自潔。」與歐陽所論有異曲同工之妙。
愛茶的主人，相得的客人，好茶，好水，潔器，靜室，佳景或好天氣，是宋代茶會不可或缺的條件，也是明以來茶人雅士論說茶事宜否的藍本，宋人所論列的要素與基本原則，直至當今仍是茶會茶事活動的要素與基本原則。
茶悟人生
在《雙井茶》詩的最後部分，歐陽修寫出了他通過茶這一事物對人情事理的感悟。他看到雙井茶對草茶名品寶雲茶、日注茶的超越，固然部分是因為雙井茶的品質優越，然而其中也不無「爭新棄舊」世態人情的原因。隨之筆鋒一轉，寫道：「豈知君子有常德，至寶不隨時變易」。雖然爭新棄舊是人情常態，但是對於固守原則與基本道德規範的君子而言，他所堅持的操守是不會隨著世俗喜好的變化而變易的。從茶這一角度來說，宋代最好的茶，仍然是建州的龍鳳團茶，它的品質、風味一直保持不變，猶如君子之性。
通過茶理悟出君子常德不隨時變易的人生道理，這既是歐陽修人生經驗通過茶理的詩化展示，同時也是他所堅守的人生準則。由此人們不難理解，為什麼在慶歷新政時，歐陽修鼎力支持，不懼被貶外任，而在王安石變法時，又提出反對意見，而被邊緣化，甚至被誣陷。這都是因為歐陽修心中有自己的人生原則，一直堅持，不會因為現世的利益以及打擊而改變。
在感官享受之外，茶還給宋人以精神上的共鳴，正是因為茶予人的精神與物質雙重體驗，它不僅在宋代，也自此而今，一直都為人們所鍾愛。■文 |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 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