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我有一位學友，曾在全球最著名的某個服飾集團任中國區視覺總監。和他閒聊的時候，他總是頗為懷念我們讀書時的意氣風發。遙想當年地追憶着他成為一個民俗攝影師的理想。那時，他以捕捉並定格生活當中蘊含着的哲學為己任。為此，他曾經跑到西班牙的鄉下去看鬥牛，在伊斯坦布爾和聖城耶路撒冷將鏡頭對準民眾眼眸中那絲最純真的信仰。
現在的他，儘管可以飛到全世界去找最一流的模特兒，有最適合入畫的臉形和身材供他選擇，卻絲毫不能撫慰他的靈魂。他總是抱怨說模特兒的美都是職業的美，每個動作都是習慣，攝影師要做的只是把這些程式化的肢體動作固定下來。對他而言，這樣的攝影毫無意義。
當然，光這一點還不足以使他抓狂。直到他發現公司對他這個team考核的KPI（關鍵績效指標）是要讓拍照和銷售掛鈎。指標就是每個月顧客的線上點擊量。於是，一切拍照的行為都變成了點擊量之戰。慢慢地，他不得不將每次的拍攝都固定在點擊最多的那幾個姿勢當中。任何模特兒都成了工具，拍出來都一樣。
在這種情況下，要想成為攝影師界的畢加索是不可能的，因為他缺乏七位固定的繆斯，正是這幾位業餘的繆斯才可以催動畢加索的情慾，讓這個浪蕩子擁有一股衝動，使他的畫作成為最自然的藝術。每每談及此處，我的這位朋友就顯得相當落寞，工作終於使他對攝影的熱愛變成了憎惡。所以，有一天，他辭職了。
站在攝影師的立場上看模特兒，無疑會為他們模式化的帥勁兒而惱火。因為在這其中，攝影師自身作為塑造者的主動性很小。並且，模特兒既然成了一種美學範本，他們身上的帥勁兒必定像是喪失了自我的。但是這個讓攝影師倍感悲哀的事實在福柯那裡卻變成了可以彈冠相賀的好事。在他的《自我技術》一書當中，他把個人對身體的了解當成個人實現自我的一種手段。身體成為一種武器，只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所以模特兒可以自然擺出自己最好看的樣子，並使自己在這個以「好看」作為標準的行當裡以「最好看」而勝出。
我們已經聽多了劉雯這樣的超級名模走紅的奇遇。在這個成為名模的版本裡，名模是一種童話，在灰姑娘遇到王子那一刻，或者在青蛙王子遇到公主那一刻，他們就被點石成金了。但是，事實上，連最知名的模特兒，要了解身體的重要性，也是日積月累的。
這其中，別人對自己身體的凝視至關重要。它起到的最直接作用就是迫使自己不得不看向自己的身體，並想要了解自己的哪兒讓自己如此受歡迎。當然，這個自我關注的過程也許從很小就開始了。譬如一個男生很小的時候就很高，面部稜角分明，所到之處總能惹人關注。他就開始知道他的身體是一筆財富。慢慢地，他不再滿足於周圍人的認可，他的照片會出現在朋友圈，繼而蔓延至一個諸如Tumblr這樣的公共平台，以求更大的曝光率。倘若某次他穿了筆挺的西裝，恰巧拍了一張照片，又恰巧這張照片獲得了極高的讚譽，他又極有可能因為這次成功的經歷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拍同樣風格的照片。並且，這件事還將影響他的採購計劃，西裝、襯衫、皮鞋或將取代工裝褲、T恤從此成為他的首選。當然，也許他穿什麼都有人喜歡，那就更要挖掘身體本身了。終有一天，在自己和別人的足夠承認下，要麼他會自覺地來到這個最承認身體的行業--時尚行業，要麼是被動地被找上門來的人領着進入這個領域。總之，貌美之人進入需要美貌的行業，似乎是一種宿命。
照此說來，也許每個人進入一個行業都是命運，自有一種技能成為武器。當然，前提是你得始終對自己充滿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