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少波 正思香港總裁
3月14日,特朗普總統宣佈美國進入緊急狀態,以應對新冠病毒疫情。美國國際關係學界一場大辯論隨即展開。香港須要聆聽大洋彼岸的這場大辯論,因為這場大辯論所涉及的命題,直接關係香港繁榮穩定之存續,關係到百萬名打工仔的飯碗。美國學者們皆語不驚人死不休,更重視自己話語的傳播效果,對他們所渲染的美國危機,我們反而不必太過當真。不拾人牙慧,跳出西方本位的預設立場,嘗試站在全球格局來重新審視、思考,或許是危機之下我們應有之態度。
在過去三周,幾乎所有嚴肅的外交刊物、幾乎所有知名的國際關係學者都投身其中,試圖推演新冠紀元下世界可能的模樣,預判世界格局演變走向,特別是中美力量對比的可能變化。以筆者愚見,對未來世界之想像,可從產業鏈、地緣政治、話語三個層次展開推演。
疫情開啓了全球產業鏈的重組
新冠病毒疫情爆發前,全球產業鏈中的Just-in-time(即時供應)模式,以其複雜而精準的操作為人所稱道,代表着資本對效率與成本的極致追求。新冠病毒來襲,這種模式首當其衝,遭遇滅頂之災。
病毒所及之處,無不封城鎖國,全球產業鏈面臨斷裂之虞,從智能手機產業到汽車工業,無不如是。企業不得不在穩定供應與利潤保證之間做出取捨,選擇更多的供應充足度、更低的斷貨風險,而盈利能力只能相應下調。各國政府同樣面對產業佈局的重新思考,對於那些被視為具有戰略價值、關係國家安全的關鍵行業,或者制訂後備供應預案,提升本土儲備量,或者乾脆推動在地生產。製造業的回流與再興,可能成為許多國家率先採取的經濟決策。全球產業鏈的重組就此開啓,牽一髮而動全身。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隨着西方大國逐步放寬對資本的跨境管制,跨國公司趨利避害,不斷推動生產要素的全球配置,進而形成今日高度依存、快速反應之超級全球化格局。致命的新冠疫情不僅對全球產業鏈產生即時的巨大衝擊,而且隨着其在全球範圍內不斷蔓延,短期內難以有效防控,勢必持續對國際貿易造成創傷,外向型經濟體無不風雨飄零,超級全球化格局因而搖搖欲墜。過去十年席捲歐美的逆全球化運動所未完成的使命,由新冠病毒在一定程度意外完成。
無疑,新冠疫情擊穿了經濟全球化體系中最為脆弱的一環,但是它是否就是壓倒整個體系的最後一根稻草?
發展中國家之間的出口成主角
筆者認為,全球化的動能猶存(資本怎會不追逐利潤最大化),過去三四十年所塑造的全球貿易網絡、生產專業分工與供應鏈、資訊網絡、投資體系以及知識分享機制等等,整體結構的韌性猶在,經濟全球化並不會被徹底擊垮。從中長期來看,不僅不會戛然而止,而且會重整步伐,加快演化。
西方大國推動製造業回流其實早在多年前已經開啓,但是往往知易行難,畢竟產業配套與技術工人供給都不是一時三刻可以完成。在國際貿易之中,非實體貿易的比重近年也在持續增長,新冠疫情反而會成為其規模進一步得以壯大的動力。更重要的是,進入新世紀之後,超級全球化業已出現深層結構的變化,特別是世界貿易流向出現根本變化。法國著名智庫一項研究成果顯示,發達國家彼此之間的出口在世界貿易中的佔比於2001年約為45%,2014年大跌至29%;發展中國家彼此之間出口的佔比則此消彼長,在同一時間段內從14%攀升至29%,算上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的出口,以發展中國家需求為導向的整體出口在世界貿易中的總佔比約為48%,幾近半壁江山。
在筆者的想像中,在短時間內,受到各國封關鎖城以及避險情緒特別是關鍵產業佈局調整的影響,全球化不僅可能有所放緩,甚至出現倒退,逆全球化、民粹主義大行其道。一旦新冠疫情造成的政經衝擊波被逐漸吸收,世界恢復和平秩序,經濟全球化仍會繼續上路。但是,新的全球化會與新冠元年之前的全球化,呈現兩大迥異之處。首先,推動經濟全球化的主角換了--西方發達國家不再是國際貿易的重心,取而代之的是以發展中國家需求為導向的出口,而後者動力的主要來源正是中國。其次,全球化或因應產業鏈的重塑,會演變為多個中心,有可能形成北美、歐洲和東亞的三分天下之局,中國成為其中一極。
形成北美歐洲東亞三分天下之局
經濟全球化格局一旦朝着這個方向演變,無疑將會是顛覆性的,勢必深刻影響貿易、航運、金融等香港傳統支柱產業的未來命運,直接關係百萬港人的搵食。新全球化格局形成新的產業地形,香港貿易、航運行業在舊全球化中積累的經驗、知識和人才,能否轉型做好以發展中國家需求為出口導向的商貿服務?商貿、航運的轉向,必然牽動金融業以及其他專業服務的轉向,貿易融資、出口保險等等都必須隨之轉型,香港有足夠的人才儲備和相應的知識儲備嗎?在「反中」的主流意識形態和社會氣氛下,香港精英們能夠理性評估「以中國為中心的全球化」帶給香港的挑戰與機遇嗎?
世界在變,對世界的認知必須調整。一個城市的輝煌不是必然的,更不會是永恒的。某些專家、政客至今還念茲在茲什麼「攬炒」、「國際制裁」,還以為自己仍是隻下金蛋的鵝,可以要挾北京,茫然不知在這場深刻改變世界經濟格局的全球化轉向中外部條件業已徹底改變。不管全球化是完全倒退、裂解,還是如筆者之想像般轉向,香港都無法重現昔日的地位和角色。
比起經濟全球化的重塑,地緣政治洗牌會來得更為兇猛和殘酷。沿着冷戰--後冷戰的線性敘事,持續了七十載的地緣政治框架可能就此裂解,香港亟需新的社會共識,更呼喚新的論述,一場「香港前途大辯論」也許須要盡快登場。(《新冠元年港人的怕與愛》系列三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