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 拉
中國內地疫情稍緩和下來時，上海的朋友在微信上問我疫情過後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這個時候疫情和我們這裡略有距離，馬來西亞全國新增確診者超過500例，但未發佈封城或鎖國法令，人們尚可自由行動，所以我腦袋一時三刻轉不過來，沒來得及回答，朋友快手快腳發來一則新聞。標題為「居家避疫相看兩厭？上海離婚預約排到4月中旬」。我看一下日期，3月16日。
還記得上海是2月10日開始封城，大家被約束在家禁足，一個多月無法出門，可以外出時竟然不是想出去公園散步看花樹，或是爬到山上往下俯瞰全城風景，也不是約幾個好朋友，真正面對面坐下來吃個飯，聊個天，所有我想到的，皆非正確答案！張口結舌的表情，遠在上海的朋友看不到。這時又來一則微信，是2月7日告訴我廣州封城的廣州老友發來的：「廣州在3月18日預約辦理離婚的名額已經沒有了，排期到4月16日也還排不到。」老友怎麼需要去做離婚查詢呢？稍緊張的我先給廣州老友回信：「你是說你要離婚？」憑恃老友關係，說話直接。她發給我一個眉毛和下巴都往下彎的臉，然後來信︰「這個時候，湊什麼熱鬧呢？」
上海朋友接着發來的是笑臉：「不只上海，西安市3月2日17個婚姻登記處正常上班後，迎來的不只結婚的新人，離婚預約天天爆滿。」兩個朋友不約而同給我一句話：「疫情是生活的照妖鏡呀！」我給2個朋友都打去了同樣一個驚愕表情和一個微笑的臉。當時在檳城的我們，這2個月都在自由行動，對封城生活不了解。
雖似懂非懂，卻也知道那個把離婚當成天塌下來的時代已經過去。從前有人離婚，都會備受譴責/藐視/注目/嘲譏。罪名大多落在女人頭上。嫌她不會當老婆，下不了廚房，進不了廳堂，上不了大床； 不然就是「媳婦」做得不好，不知尊敬婆婆，沒把婆婆侍候周到，如果是職業女性，不必再找其他理由，肯定就是水性楊花，在外頭濫交男友才會落得離婚的下場。愛看熱鬧的人，喜歡當法官，又缺乏法律知識，最拿手的是簡單粗暴下判。阮玲玉就是死於這些路邊看熱鬧的法官判的刑。
幸好今天離婚再也不是世界末日了。
前幾天年輕小友M講起她的老同學聚會。來了8個人，2個已離婚，3個正準備離婚，另外2個嫌離婚手續太瑣碎，算了，口氣是無奈的妥協。至於職業為律師的M，她說︰「我接的離婚案件還不夠多嗎？」既然最後都要離婚，她選擇繼續保持單身省卻麻煩。2個離婚的女人A和B都帶着孩子，因為2個對方都說︰「女人比較適合帶孩子。」還加一句︰「為孩子好，我就不爭了。」這話初聽乍聞似乎沒錯，但2個男人不約而同都不給贍養費，因為離婚「是你先開口的。」
說到底這仍是個男權當道的社會，前幾天看韓國趙南柱的小說《82年生的金智英》時的氣憤又升上來，金智英何止在韓國？男女平等的口號喊了幾百年，到今天依舊是一個「美好的理想」，全球各地的金智英都在面對同樣的不平等狀態。這2個男人選擇自己輕鬆地離開，明顯是由於女人主動先開口說離婚，受傷的男人一口吞不下的氣，把教養小孩的責任乾脆丟給女人去承擔，顯然是下意識的報復行動。
在學校是校花的A說，反正他從頭到尾沒承擔過任何家用，只把家當酒店，喜歡便回來過夜，不喜歡就說他回他媽媽家去了。從孩子出生的奶粉到後來的上學教育費，不曾掏過一分錢出來。聽的人都為A憤憤不平，感覺受不了，B淡淡接下去說︰「起碼他沒有到處拈花惹草。」原來B的離婚老公，除了不必養家活兒，還長年和不同的女人有親密關係。M問她你怎麼知道？B說，他手機短信裡，和不同的女人有一大堆曖昧，甚至露骨的話。另外，B還幫B先生每個月供給公婆生活費。
A的孩子7歲，B的孩子6歲，這麼長時間一直沒有分開，可見都是忍無可忍，重新再忍到最後實在沒法繼續忍下去，才決定離婚。另外那3個準備離婚的同學，沒有人出聲講一句對自己男人的不滿，C搖頭說︰「現在我只求成功離婚，其他的再說也沒用。」D、E在旁邊大力點頭表示同意。女人不說男人的壞話。因為她們接受當初是自己的錯誤眼光，才有今天這個結果。「當時沒有人強迫我們結婚，既然是自己犯錯，那就自己承擔吧。」不知道她們是否遇到不負責任的男人，只知道她們努力在做一個有擔當的女人。M的同學聚餐是在3月15日，隔天晚上馬來西亞首相宣佈行動管控法令。非不得已才允許外出，否則必須克制出門的慾望。
為了阻止疫情感染，政府不斷強調自我隔離，不許聚會，不許串門，盡可能留在家裡。一星期後發現疫情並沒有達到目標，又將4月1日的解禁延遲到4月14日，不到一個月時間，接到好多朋友來信，不約而同一句話：「我受不了了，我要離婚！」
本來每天早上出去上班，晚上回來，各忙各的，夫妻相處時間僅幾個小時，行管法令強迫兩人朝夕相對。每天24小時，生活上很多雞毛蒜皮的小事，突然被無限放大，愈來愈多事情看不順眼，每一分鐘都有矛盾和摩擦。不到兩個星期的互相挑剔/指責/埋怨，終於大徹大悟：「體諒容忍是小說電影才有的情節，現實生活根本找不到。」
行管期間讀《愛在瘟疫蔓延時》，說的是愛情成了黑暗瘟疫恐慌中的一束光。作者馬爾克斯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演講台上說「愛真的存在，幸福真的可能......」但是，「對於長遠的夫妻，重要的不是幸福，而是穩定。」許多人都不明白婚姻中最需要的可能不是愛情。如果疫情是生活的照妖鏡，照見的是很多人的婚姻早就支離破碎，機緣巧合遇上這場瘟疫，於是，大家都理直氣壯去行動：「疫情結束後，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