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冀平
照片上,一對年輕人手捧鮮花望過來,喜笑盈盈,健碩、孔武、充滿力量、滿面春風,這在我的朋友和朋友的下一代中極少見。他們身穿蒙古袍,方頭大臉,目光清澈至遠,這是蒙古族姑娘阿木爾其其格和她新婚的丈夫,時光一下子拉回十四年前。
鳳凰衛視王紀言先生有一個令人費解的舉動,他帶着女兒,在內蒙古呼侖貝爾人口最少最偏遠的五個民族部落中,找到三十七個孩子,其中家庭貧困的佔一半。孩子們長年生活在不見人煙的草原,與父母圍帳而居,獨自面對天地,陪伴他們的只有風聲、馬嘶、牛羊叫。王紀言--這位傳媒界無人不知的人物,平日指揮傳媒大軍,手裡幾部電話連着叫,百忙中,他來到這遠離香港三千公里的地方,要做什麼?
《成吉思汗出征圖》記載:成吉思汗的軍隊戰鬥打響前,要先唱歌,是一支歌手組合的軍隊。馬可波羅對蒙古軍隊的記載:「戰陣擺好後,繼而高唱戰歌,直到鐃鈸和戰鼓響起才開始交戰,歌聲、鐃鈸聲、鼓聲匯成一片,震撼山嶽,使聞者驚駭慌亂。」以歌聲激勵士氣使對手膽寒,真是世間少見。王紀言要在呼倫貝爾組建兒童「合唱團」。
巴爾虎族小姑娘阿木爾其其格那年十三歲,長相普通,卻像公主一樣高貴,像坐僧一樣淡定,身上的成熟和靈氣完全超出她的年齡,不能相信她是一個貧苦草原牧民的孩子。
孩子們學唱了一首七個聲部無伴奏和聲《百鳥會》,譜子特別複雜,老師教了兩遍回蒙古國了,歌譜不慎丟失,也沒有記錄。阿木站出來說,七個聲部她都會唱,按阿木唱的記錄下來,竟然一個音符都不差,問她怎麼記的,阿木說不知道。
我想看看阿木是怎樣長大。車在無人的草原上行駛三個多鐘,出現一個孤獨的帳篷,這就是阿木的家。蒙古包裡什麼也沒有,一張漆皮剝落歪了腿的小床是唯一傢具。很少見到外人的阿木父母有些尷尬,帶我來的旗長也不知說什麼好,就鼓動他們唱歌,他們大方地隨口唱來。父親呆滯的眼神活泛起來,母親清秀的長眉跳動起來,歌聲飽滿、深情、滄桑、豐沛,純正得像剛擠出來的羊奶,四面透風的蒙古包驟然漲滿春色。孩子都這樣長大,八歲能馴服野馬,親眼看見親人死在風雪中,父母去放牧,只能與老祖母相依為命,他們也有童年,不一樣的童年,沒有呵護和嬌寵,只有父母的歌聲伴隨他們生長。孤獨的生活情境,造就了他們的靈魂和人格。有關阿木的故事下篇再講。
近日香港出現在通識考試中的試題,引起全港都在說教育。我想,故鄉是最早最根基的教育,鄉情是永生的刻痕。像作家席慕容說的:(故鄉)一日復一日讓我成長為一個我所希望能成為的人,一個不再迷路的回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