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翼民
我一直篤信「深山藏美景」之說，凡遊歷山川風光，總是盡可能向山巒深處尋覓而去，期冀着能看到些山之淺表所看不到的景致，譬如深山的奇石溝壑洞穴，深山的澗流飛瀑深潭，自然也包括深山的珍木異草及神奇的動物，哪怕是與眾不同的小鳥和昆蟲。
既為深山，尤其是層層疊疊、環環套套之大山脈，隔離了塵囂，大抵都能自成獨特境界，自成一格風貌。筆者曾登峨眉，山下風和日麗，半山則細雨濛濛，及至山頂，竟然風雪交加也；同樣在歐洲之阿爾卑斯山，山下秋色爛漫，到了山頂，竟是一片終年不化之皚皚冰雪世界，神奇的是穿單薄衣裳置身其間居然無徹骨之寒......近期我到皖贛丘陵地帶的婺源走了一圈，無意中發現，這裏連綿起伏的山巒間竟然也藏有令人驚艷的絕美景觀呢，譬如婺源北之屏障大鄣山就有一條世所罕見的大峽谷--臥龍谷。
祖籍婺源的武俠小說大家金庸數年前專程蒞此，揮毫題鐫「大鄣山臥龍谷」，遂使這處名勝更帶上幾分仙俠色彩。初，在入山口一座竹架木構的農家餐廳用餐時，就聞得潺潺流水聲了，憑欄循聲眺望，於濃密綠蔭中忽然見到一簇白花花的浪花在跳躍湧動，再看餐廳的窗外，盡是碧琉璃樣的澗水在滑瀉，因山岩坡度平緩而顯從容，那邊濃綠蔭中湧動的浪花則為山勢凸顯高低落差所致。聽當地的朋友說，山口的澗水已近尾聲，是匯向了山外的河流之中，一路逕奔鄱陽湖而去。只有進得山去，才能真正感受到大峽谷這條「臥龍」的威勢呢。
於是心嚮往之，急切着想去一睹大峽谷「臥龍」風采，要進深山峽谷，必得先乘纜車登臨山梁。乃由朋友導着，取道纜車站而去。纜車站亦枕着澗流，但坐上纜車，轉瞬便揖別了水脈，逕投山巒而去。這纜車線路真是不短，須一波三折，時而平緩、時而陡峭，大有「躍上葱蘢四百旋」之氣概，百丈懸崖峭壁就在眼前，滿坡綠樹翠竹分明腳下。依稀能聽到遠處山澗的鳴響，卻一時見不着其形跡，果然「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這才是大景觀的作派呢。甫下纜車，已然海拔數百米的高度，但離1,600米的主峰不足一半距離耳。
這裏應是臥龍谷最佳觀景之地啦，水似從天上傾倒而來，抬頭處，一掛懸索橋連接着兩邊的懸崖，幾匹銀簾樣的飛瀑正滾滾而下，素練迸瀉，惹得珠玉亂濺，那訇訇然的巨響裏夾雜着水流猛烈撞擊峭岩發出的金屬聲，便如男女多聲部的大合唱迴盪於深山峽谷，撼人魂魄，更悅人心神。朋友讓我們沿着峽谷山道慢慢下山，細細玩賞。如果依然纜車返程，則境界全失、味同嚼蠟。想到曩時遊覽許多名山大川，經常纜車往返，楞是錯過了不少可賞堪品之景，唯以腳步丈量的風景方是自己的風景，一部《徐霞客遊記》就是霞仙腳步丈量出的獨特風景，描述之細膩、體驗之獨到，古往今來無人可匹，這才是真正的旅遊。是不是可以說，現代文明愈進步，真正的旅遊愈退化呢？
感謝大鄣山臥龍谷還有這一段真正的旅遊讓我們體味，山谷達數公里，且長且寬且崎嶇，山澗就且大且猛且雄奇，也許我孤陋寡聞，這麼宏大奇幻的山澗應是頭一回見着，多半就賴着纜車之類的便捷而失之交臂，眼下則是零距離親炙啊，我心共山澗的激動而激動着，直欲與山澗一同奔瀉，山勢多變，遂使峽谷多變而澗流多變，或臨數十米高處沖騰而下，或在陡坡縫隙湧奪而出，或在階梯狀的岩石上一字兒排開淙淙流淌，或在擋路的巨石上擊出繽紛的水花，擁裹着水花一路歡歌，自然，一路也造就了一泓泓清澈見底的水潭呢，那是山岩相對平坦舒緩處所蓄者，看似水面平坦，殊不知有的卻是飛瀑之下的深潭哩，焉知水潭深深深幾許！藍天白雲在水潭倒影，益使水潭越發明淨可人。見到如許清水，心不由也清澄起來，像被山澗沖洗了一遍，想起了杜甫「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和白居易的「何必奔沖山下去，更添波濤向人間」之詩意，不免心戚戚焉，眼前這麼清這麼活的山泉山澗，一旦出了深山，卻是無辜成為濁流、無端興風作浪，聞道接納皖贛群山水源的大澤鄱陽湖即將退化成「大草原」，這是多麼無奈和悲涼的事啊！現如今，犧牲環保搞所謂的GDP躍進愈演愈烈，有朝一日，泉水不出山就成了濁流或者乾脆乾涸絕流，並非聳人聽聞！
大鄣山臥龍谷的浩大山澗在我眼裏與其說是深山臥龍，不如說是一條奔騰呼嘯的玉龍，願這條玉龍永生永世奔騰呼嘯着，靈動活潑着，不要偃臥，更不要萎靡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