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我這裏提到的世說新語，並非是南朝宋劉義慶所撰寫的那一本，而是出現在當前的一種語言現象。在這種現象當中，詞彙都脫離了它本來的意義，顯得有些似是而非。甚至有一些詞，在被換掉一個同音字之後，就搖身一變，完全與先前不同了。而後，這個新的詞裹脅着新的意思，出現在某個人的朋友圈，並瞬間讓聞着既覺新奇又十分認同。譬如，雙十一那天，一大早，我就看到了「東方不buy」四個大字。再往前，我會在某個周五的晚上，看到一位剛剛下班的朋友貼出一個「將薪比薪」，以慨嘆自己的酬不抵薪。細看之下，這聯想，真的妙極了！
它至少擁有兩個好處。首先，傳統的這一個成語被保留下來的。它們在經歷了歷史的長河之後，本已經有些奄奄一息。正像一個愛寫文章的人，是極不喜歡在自己的文章當中大量運用成語的，因為那是死的語言，看似精妙，但因為被使用得太多太濫，早就使人生厭了。
真正寫大文章的人，追求的是文章的境界。文字要簡樸流暢，意境卻要深遠。比如太極，看似無力，卻練的是人的氣息。更有一種極端者，甚至討厭別人在自己的文章當中尋找警句。因為在他看來，這句子雖然十分漂亮，但它只有在整個篇目當中才能發揮作用。在情感上，這處警句甚至是某一段當中情緒推進的自然流露。既然如此，它便不應當被單單提取出來。即便是多加關注，也不妥，這會破壞一個完整篇章的平衡。更不用說警句一旦被摘引出來，就有了離題萬里的可能性，這是作者最不願看到的。所以，好的作者，他所認可的、最好的說話方式，應當是自然而然地在筆端流淌出屬於自己的語言，並在整篇當中表達個性和風格。最好的效果，是讀者讀着讀着，不知不覺就到了結尾。再回頭慢慢回味整個篇章，才將所有所讀融會貫通。立時三刻，作品便排山倒海一般擊中讀者，使他被深深地俘獲了。
我想，也許正是基於這個原因，新文化運動初期才十分推崇白話文。白話文的本質，就在於打破窠臼，使作者更多地具有了對文字的掌控權。它的節奏感和曼妙之處不在於文言文的節律，而是因人而異的。文學的改革家們期待着這種新形式，他們在這當中寄託了啟迪思想並實現自由的願望。
然而新文化運動畢竟是絕望的，在那樣的歷史環境當中，舊中國早已腐朽不堪，新的運動形式恨不能完全將其革除，以獲得新生。是新生，而不是復活，那從情感上來說，它必然是摧枯拉朽、毫不留情的。
最近這類世說新語卻不同，它的形式是改裝。也就是說，是將中國傳統的固定搭配作為基礎，並在其上使這個詞重新發揮作用。既然如此，它就保留了原有的形式，為其注入新的含義。甚至原有的意思也在。因為如果沒有本義的支撐，這個新詞就失去了一種因反差而帶來的趣味，而這種趣味正是這個新詞最核心的樂趣之一。
這或許能部分地反映出當前中國民眾的一種生存和心理狀況，在國力日漸強盛的當前，一種文化自信會自然流露出來。不是以精英的方式，而是以大眾娛樂的方式，完成了對傳統文化的致敬。有那麼一些人專門批評這種現象，說它攪亂了我們傳統文化。在我看來，這不過是衛道士的言談。這股時代的潮流，就如同國風與國潮一般，實在對文化的繼承與傳播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