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最近的諸多視頻平台都擁有彈幕的功能。且從最初到現在,這種飄屏的文字從規規矩矩的一行字,已經演化成了多種花體。甚至有一類閃爍的特效,可以瞬間佔據整個屏幕,聒噪到有些喧賓奪主。然而它真的很熱鬧。為了這一點點的好處,很多人就願意用它。
說起熱鬧,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譬如林黛玉,就是喜散不喜聚的典型。一旦人多,她就不適應。但即便這麼個人,內心裏也是渴望見人的。有個情節,是說黛玉去看寶釵,恰好碰到了寶玉在座,她就道了聲:「不巧」。追問之下,她便說,最好的狀態是今日你來,明日我來,日日都有人,日日又都人不多,這才剛剛好。可見她不是不想見人,只是不想應酬。所以當他們起詩社的時候,黛玉沒曾錯過一次。我們所討厭的熱鬧,多半和她相同,是怕自己身處其中,卻感覺到了排斥,這時,熱鬧就成了負擔。
彈幕的熱鬧是我們喜歡的那種熱鬧。試想,在一個忙碌的白天剛剛過去之後,只有我一個人回到冷清的出租房。打開門的那一刻,燈還未開,一個白晝積累下來的寂寞就從屋內的空氣當中侵襲過來,將我整體淹沒。那個檔兒,公司的人事和工作都還在眼前,我還未及習慣一個人的獨處,這空氣會立刻讓我陷入一種孤獨當中。尤其天氣漸漸轉涼,這種孤獨感愈來愈重,終於變成了寂寞。不過幸好,這個時候我打開了彈幕,邊吃飯邊看一部電視劇,這可怕的無聊情節因為適時地插入了很多有趣的話,終於激起了我的情緒。或者劇情發展到了關鍵處,鋪墊延綿不斷,那些飄屏和我一樣迫不及待。直到結果出來,果然是大大地出其不意。那感覺,真的是幸福。此刻的我不是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有一群和我一樣寂寞的人。他們與我的感受相同,在我懶怠說話的時候,就說出了我要說的話。
在我的前代,他們是在家裏的客廳享受這種樂趣。他們在那兒爭看某個頻道,並在下一秒,在精彩之處冰釋前嫌。這種樂趣我也有,同樣是雙份的,既來自於情節,也有在一起的感覺。不過我所享受到的,無須買張火車票,回到那個想念中的家。只需要點一下彈幕的開關,這種陪伴就來了。亞里士多德曾說:「情感是一種感覺:它改變人們,影響人們的判斷,並且還伴隨着愉快和痛苦的感覺。」彈幕所帶來的熱鬧並不是熱鬧本身,而是這情感的需要。在這個很多人都患上失語症的時代,技術驅走了肉體的交流,它於是用虛擬出來的時空,填補我們感情的空白。讓不同時的人在觀看同一個視頻的時候同時,說出近似的話。說起來,這也算都市漠然症的一劑藥物。
彈幕如此,飯圈和各色社群似乎也是如此。無非為了有些志同道合的夥伴。最近甚至有了一款社交軟件,叫做Soul。兩個人不必見面,在網上隨意匹配之後,就開始聊天。聊個三分鐘,如果投機就繼續聊,話不投機,只消不按那個讓你公開身份的鍵,時間到了對話就自動斷掉。這機器,甚至讓你連不見面拒絕的尷尬也省了。
機器是順應了我們的情感的。為着順心,我們才選擇了它。不過也許,這機器會愈用愈寂寞,甚至於有一天,你的世界會因此變得更加封閉。不過我想也不必擔心,正像情感有這樣的需要,有一天它也有別的需要。正像彈幕,開與關,只是一個按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