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我這兩天在看《南方的轉折》，這是奈保爾唯一一部美國遊記。書中，他描繪了很多美國南部的風光，但不是以荷里活為中心的那條路線，沿途既沒有娛樂明星，也沒有海灘和陽光。他給出的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以當前的黑人境遇去反推歷史的一種縱深的時空交合，即一個帶着種族對抗與融合議題的美國南部。於是，這些城市就遠離了觀光客的期待，聚焦於亞特蘭大、查爾斯頓這些地方，它們都彼此相鄰，又曾在英屬時期就因種植園而聞名於世。
奈保爾去這些地方的時候，它們大多都變樣了。那些冷酷的剝削與對抗，或者鮮血，都成了一段讓人臉紅的歷史。但是既然主題已先行給定，那麼這趟旅行便成了一個妙趣橫生的挖掘之旅。奈保爾的筆，不僅僅會去關注那些建築當中與種族有關的遺蹟，甚至於已經被掩飾的、成為觀光的那一部分內容，他也會從歷史傳承的角度給予重新的挖掘，這是這部書最有意思的地方。
可以說，這些地方在他的描繪之下深刻起來了。所以，出於情感和形象的需要，我就打開抖音，去搜索他沿途經過的那幾個城市。這也許是一個習慣。潛意識裏，我把抖音當成了一個視覺容納的平台，覺得它應當會很快給我任何想要的形象。
果不其然，有很多中國移民和留學生都或多或少地拍了一些當地的風光，還有人在介紹他們的生活。但對於一個正在讀《南方的轉折》的人來說，這些內容一下子變得相當空洞。我之前也會碰巧看到某一個旅行地的推薦視頻，當時覺得視覺觀感很好。現在，當你集中地去搜索一個城市，你才發現這些所有的題材都是大量地重複。或者只是把鏡頭對準城市當中的某一個角落，既不加解釋，也沒有評論，恨不得讓一個獨一無二的城市成了千篇一律的「我的城市」之外的任何地方。因為從這些視頻看過去，全世界都是一樣的。又或者，有些人在討論當地的生活成本。這個看似關注日常生活的話題，其實是同一個思路。它利用貨幣這個通用語言所表達的生活，並不是生活本身。
我因為實在沒有獲得想看的任何東西，便又打開YouTube。然而結果也是一樣。除了觀光片，便是枯燥的歷史。於是我只好不斷更換關鍵詞，比如先是Charleston，再是Charleston south carolina slave history，內容確實在隨着這些詞的變化產生差異。但是同樣不是系統的。
奈保爾的這本書是系統的。他會講他遇到了什麼人，參加了什麼活動，住在什麼旅館，去了誰家吃飯。然後，對話和環境都原封不動地穿插在情節當中。在一個明確的主題下，是一段生動而豐富的歷史，但也是當代史，同時又是個人史。
德勒茲曾經有過一篇文章叫做《逃逸的文學》，收錄在《文字即垃圾》這本文論合集當中。他說文學就是一種逃逸，從現實的空間裏離開，並進入一個烏托邦，這地方的一草一木都需要作者的構築，因而也就成了作者的理想國。奈保爾構築了這一切，讓一個地方因為他而深刻起來。就和他所有其他的遊記一樣。當他講述印度的時候，是在展示一個歐洲人離開之後充滿矛盾的爛攤子。當他描述非洲的時候，也基於同樣的理由。現在，他又在以同樣的邏輯談論美國南部。這種對掠奪者的掠奪行為的深刻反思貫穿於他的一切作品。正像他的身份，一個印度裔的英國人。他用自己曾面臨過的痛苦和困惑構築了一個關於種族的問題，並完美地展現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