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鵬飛
相較於春節搶票,我更鍾意3月回家。除卻疫情之外,過去十年間,都是3月下旬回家小住兩周。若是春光明媚,一家大小驅車沿着環山路,在終南山下一處一處探看春色。草堂寺裏遍布海棠,花深徑幽,粉若雲霞,亭台樓閣,修竹森森。祖庵鎮上的重陽宮,全真道人鶴髮童顏,倚樹靜默。一字排開的高大石碑文,精深耐讀。飢腸轆轆之際,再拐道去秦鎮吃一碟正宗的涼拌米皮,喝一碗小米粥,外加兩個新炸熱油糕。老老小小個個腹滿心寬。道路兩畔盛放的玉蘭花,把清幽淡雅的香味,悉數釋放在了晚風裏。
遊興未盡,已是暮色四合。輕車熟路,車窗半敞,涼風微微,鼻息間淡香幽微,甚是好聞。
若是恰逢杏花微雨,守着窗下一樹冰肌玉骨的李花,圍爐烹茶,爐膛裏煨着紅薯,爐面上煮着花生。甜膩的焦香裏,一家子不論世事,漫談煙火,流動在空氣裏的都是歲月從容,人世靜好。
有一年3月,還有幸趕上了一場春雪,嫩柳附雪,嬌芽着粉,異常的清新潔淨。早起特特收了兩大甕樹枝上的積雪,手都凍得通紅。雪水還在爐上慢火滾煮茯苓茶呢,後院自家樹上去年採收的一大簍乾核桃,又全都擺在了桌上。不管是從哪裏回來的,也不管才剛吃下了多少東西,只要嘴巴是閒着的,能搜羅到的好吃好喝,就會源源不斷地擺上桌。食物裏蘊含的情感,已非一段文字所能描摹,沉澱在記憶裏,發酵成取之不盡的能量,再苦的生活,也能撐着你咬牙走下去。這是中國人最柔軟的地方,也是最能讓人體會到努力的價值所在。
中華文明之所以數千年沒有斷層,沒有湮滅,也沒有淡漠消散,亦是源於如此。一輩一輩人,不如西人善用言辭表達,但能用變化萬千層次分明的食物,把深邃的情感,凝練得豐盈具體。南北風味,各式小吃,八大菜系,細細咂摸,莫不如是。酸的爽口,甜的幸福,苦的咋舌,辣的誘人,依託不同食材,搭配各式佐料,在每一個菜式裏融合調適,在每一種風味裏千變萬化,征服了淋漓盡致的口腹之慾,也讓自由幻想的精神棲息地裏,開出了大片大片家國情懷的花朵。
文化依附在食物上,文明傳承在親情裏,潤物無聲,又延綿厚重。這也是中國人最中國的一個地方。
疫情猶如一道水閘,把自由通暢的河流徹底阻隔。雲端再強大,線上的活動再豐富,AI模擬的場景再逼真,始終無法替代一個最真實的擁抱,所能滿足的情感慰藉。人終歸是情感動物,需要通過耳聰目明來捕獲渴盼的一切資訊,需要通過色香味俱全的感觸,達成人之所為人的情感需求。任憑技術革新,一日千里,也實難改變,咫尺之間流淌着的點滴情感分毫。
疫情封關之後,到今日,已是第二個不能如約回長安的春天。身邊的紫荊花粉白燦爛,三角梅如火如荼,白杜鵑、粉杜鵑、紅杜鵑開得滿坑滿谷,黃花風鈴木才開謝了,木棉花又殘紅委地,無人拾取。春天和春天,看似一樣的嬌艷欲滴花色濃重,卻遮蔽不了九曲回腸裏,婉轉悱惻的絲絲念想。
曲江池上碧波漾,興慶宮中藤蘿長。咸陽古道新綠,白鹿塬上花開。渭水潺潺,灞橋依依。春柳青煙,何時才能再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