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 荷
曾經有一位朋友對我說，你要是生活在省城就好了，好進一步施展你的才華，可惜你居住在縣城。我笑笑，話中意蘊，心下明瞭。因為身居小城，就同蝸居一樣，無論怎麼努力，都難以離開窄小的天地，地方太小，將你的才華埋沒了。事實上，我是一個極喜安靜的人，沒有多大的貪念和慾望，沒有人際和物慾的干擾，安於小城，寫自己的文章。我也真的喜歡離群索居，不喜人間喧囂，不願踏進城市裏的人山車海，追波逐浪。
楊絳說，讀書不是為了拿文憑或者發財，而是成為一個有溫度懂情緒會思考的人。讀書是，寫作也如是。有句話說得好，不圖虛名，譏諷隨之消失，多幹實事，榮譽不期而至。不管你在城市與否，壓抑自己沒必要，奉承巴結別人也沒有必要，必要的是一筆一畫地大寫出你的人格，堅守生命的坐標，人生需要踏踏實實地度過，才能把每天都抓在手上。
城市，也曾是我的嚮往之地，然而多年後，我對城市的恐懼大於對它的欣賞。我跟不上那樣的緊張節奏。都市裏的洪流簇擁着你，身影匆匆，腳步不能停下，只有向前走，無論你心裏掀起多少揮之不去的鄉愁。比起城市，我更喜歡山野鄉村，阡陌小巷，喜歡它們攜着大地的氣息，比如野菜，比如飛鳥，它們就是大自然派來的天使。我經常在個人空間上傳兩種遠足的照片，一種是山水，另一種是山村，前者安詳寧靜，後者婉約清麗。
曲流澗，就是那一帶山區的名字，這個坐落在大山腳下的村莊，溝壑相連，怪石嶙峋，路邊見不着幾戶人家，來此一遊的多是喜歡奇石的收藏者。一隻帆布旅行包背在背上，在乾涸的河道裏彎腰尋找着什麼，一路走走停停，甚至不惜攀岩涉水，懂行的人都知道，這裏地質獨特，盛產奇石。原始古樸的山村，以完整的生態面貌示人，褪去面紗，沉靜得猶如深閨。除此，這裏多水，到處澗水潺潺，更像是它的名字。一股細水從大山上涓涓流下，時寬時窄的順着山溝自由自在地流動，它舒展着身軀，不久便和其它細流匯合，幾條這樣的小溪最終聚集在了一起，然後被一條更大的溝壑收納。它們來自於山上的山泉，以這樣的方式延續且生生不息，無私地供養着附近的村民和土地。
細水經了寒冬，便變成了冰，從懸掛的高處一點點垂落，變成冰掛，玲瓏剔透。那水，清澈得不含雜質，彷彿一顆心那般通透明亮，一看就知道它來自深山幽谷。每隔幾天，我們就去山裏帶水，那裏的水，是從山頂上一根橡膠管引下來的，泉水旺盛，接起來如銀珠噴湧，喝起來格外甘甜，用這樣的泉水燒水煎茶，無論是意趣還是茶的本身，都別有一番滋味。
山路崎嶇，順着山勢繞來繞去，把車子開到山頂。有時半路下車，兀自走上山去，登得越高，越是發現天地浩渺，瓦一樣的雲彩在藍天浮動，腳下的田園井然有序。或許有霧氣繚繞的時候，雖然看不清山下的景物，但是村裏的人語卻清晰傳來，一問一答的對話，從山下清清楚楚地傳到山上，彷彿語者就在跟前，簡直有種恍如隔世之感。艷陽的天氣很好，陰雨霏霏，霧霾鎖城的時候也無所謂。山裏人不怕雨，人在山下，正好欣賞雨打岩石，一點點潤入泥土的景象，打着圈的雨水從山上一洩而下，流向澗底，發出生命的絕響。夏天能在這裏遇見斑鳩、翠鳥、白頭翁、野雞「咕咕」叫着，吸引着你的注意，牠們貼着叢林飛翔，從這座山林飛到那座山林，避開行人，乘山風振動着美麗的翅膀。
山上有一種果實，是我很小時候就見過的，它的名字一直不知道，後來查識花軟件，才知道它叫扁擔桿，果子圓圓小小，成熟在葉子落光的時候，就像一顆顆玲瓏小巧的山葡萄，我們小時候稱它為「娃娃拳」。「娃娃拳」橙紅鮮麗，一簇一簇的，抱在枝上，直到深冬也不離枝，生命似乎從不會枯亡。它的植株多生長在渠邊、路邊，適宜於各種氣候和土壤，果實藥用價值很高，根或全株皆可入藥，是健脾益氣的佳品。
我在這裏的山上，還發現過幾次戴勝鳥。第一次是在一片松樹與綠竹間，牠選擇了一個草坪當作牠的餐桌，冬蟲作牠的午餐。草已枯黃，淺伏在泥土的地面，牠在這片匍匐着的草地上尋覓，不斷有冬蟲、草籽進入視線，牠跳躍着，將這些獵物輸入口中。我並不曾打擾，只是遠遠地觀察。牠在草地上啄食草籽的動作，模樣有如舞蹈。當牠安靜下來，奇妙的事情發生了，牠打開了那撮原本豎在頭頂的羽毛，就像袖珍的孔雀開屏，瞬間閉合，展示華麗。後來，我在離這不遠的一個草坪上又發現了牠，距離很近，我必須從這裏穿行，才能抵達前面的目標，在我腳步踩響的十幾米的範圍內，牠卻並沒有害怕，仍然安於覓食。戴勝鳥，是國家保護的珍禽鳥類之一，被奉為「莊稼的保護神」，有人形容牠「其羽華麗，其爪如鈎，其美若鳳」，遇見的人幾乎都會說，呀，這是一種多麼漂亮的鳥兒！
登山之樂，在於忘我。當被沉重的生活壓得展不開笑容的時候，我就和朋友相約一起登山，奔向山野。春天的泥土，夏天的流水，秋天的野花，冬天的山果，都能一解相思。疫情期間，當城市籠罩在陰霾之下的時候，我們這裏的山野卻還是古道西風，小橋流水，靜謐得只有風吹的草木，待化的新雪。站在山巔，那種境界，那種心靈的開闊，真的無法表達。山野易得，其間的趣味還是需要自己去品。輕輕撫去名利的紛擾，紅塵的喧囂，讓萬千煩惱得以釋放，在四季裏享受生活，在鄉野間寄情山水，這樣的地方，足可以安頓我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