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星
常聽說與長壽相關的句子,有「松鶴延年」和「千年王八萬年龜」。這兩句話,都是吉祥之語。內陸地區,松鶴象徵長壽;沿海地區,海龜象徵長壽。我生活的這處小鎮遠離海洋,連寬闊的大河都少有。
周末休班,陪妻子去她爺爺家送了些吃的,一隻拾掇乾淨的蛋雞、還有箱核桃露。妻子經常去爺爺家,下夜班時,不上班時,每過一陣子,她都要去看看。
爺爺1925年出生,到現在仍然身體硬朗。他一個人住在村中一處宅院中,飲食起居都靠自己。有時有幾位80多歲的老頭找他聚聚,走時,他還騎着腳蹬三輪車送送人家。有時生病了也不告訴子女,獨自到離家二三里地的醫院吃藥打針。若是被我們遇着了,只要不是特別難受,都堅持不讓我們送。一個人騎車來的,還是一個人騎車回去。
爺爺高壽,吃住卻儉樸。他住的宅院,在村子偏東。再往東是片插楊林。宅院北邊,是幾排差不多的宅院。爺爺的房子,是翻新過的三間瓦房。房子前面,是一個不大的月台。月台比院子高出半米多。屋門往外是與之等高的月台,月台與院子之間,則是由幾個台階銜接起來。宅院的院落不大,在迎門牆東西兩側,各堆了一小堆河沙。院中有兩個舊灶台。月台的台階旁,拴着一條狗。屋裏正對屋門,是一個帶煙囪的煤球爐,一張茶几,一個沙發,還有一個舊連椅。靠近北牆的位置,是一張一米多高的舊方桌。我、妻子、兩個兒子、孩子他小姨,幾個人一進屋,屋裏立即擁擠起來。站了大概半分鐘,妻子幫爺爺收拾茶几時,我們都到院中。
爺爺家的月台上,放了一個塑料盆。盆中有幾厘米深的水,水中有個巴掌大的龜。我對烏龜了解不多,不知道那隻烏龜是啥品種。烏龜的殼黑灰色,上面有許多泥沙,看上去髒兮兮的。烏龜的頭頸和前爪上,有幾條粗細不等的縱行的黃白色泛青條紋,看上去,那些條紋醒目得有點兒刺眼。烏龜慢悠悠的,在盆中時而爬爬時而靜止不動。牠似乎不怕人,動與靜全憑自願,不會因為周圍人的言談舉止而改變。當然,用木棍觸動牠時,牠是會避讓的,攪動明顯時,牠會把頭爪都縮進龜殼裏,過一會兒才又伸出。
在塑料盆近旁,有一個薄木板釘扣成的無蓋破木箱。木箱大概半米長寬,高度頂多30厘米。木箱的一個側面已經裂開,像一扇敞開的籬笆門。箱底有幾厘米厚的泥沙。爺爺說烏龜原來是在木箱的泥沙裏的,冬天時在屋內放着。天暖和了,他就把木箱挪到月台上。有太陽的大晴天,烏龜會從泥沙裏爬出來,爬進有水的塑料盆中。乍看上去,那隻龜沒啥特別。除了個頭比平時在集市上見到的那種火柴盒大小的烏龜大出幾圈,就是那老氣橫秋的感覺不太一樣。此外,作為普通的烏龜,牠很難吸引到我。但是關於這隻龜的敘述,引起了我的蹙眉思考。這是一隻有些小小傳奇色彩的烏龜。牠的來歷是一個謎,牠的來去還是一個謎。
龜兔賽跑的故事,相信很多人都知道。那個故事,雖然是烏龜勝了,但畢竟只是一個故事而已。若是真的比速度,莫說野兔,就是螞蟻,跑起來也比烏龜快吧!再者,烏龜除了壽命長出名,記憶力咋樣,似乎也並未被談論過。沒人談論,估計也就沒得談論,就算有記憶力,也是一般般吧。爺爺家這隻龜,不知是從哪裏來的。幾年前,大晴天,爺爺家院中突然爬來一隻龜。他家周圍幾十米,都是乾巴巴的路面。爺爺沒考慮太多,就給烏龜找了個盆,裏面放了些水和沙,把其養起來。說是養,其實也不像人家養寵物那樣精心,偶爾放些吃食進去,烏龜就這樣活了下來。大概幾個月後,爺爺覺得這樣養着不合適,烏龜畢竟不是家養的,得把牠放歸自然。爺爺宅院後大概100多米遠處,有一條河。爺爺把烏龜放進那條大河中。
過了兩天兩夜,那隻烏龜,再次爬回到爺爺的家院中。這一次,爺爺沒再趕走牠,而是把牠再次養起來。第一個冬天,烏龜在木箱中過冬。翌年夏天來臨時,有個雨天,爺爺發現烏龜自己走了,牠生活過的盆中,被雨水灌滿。爺爺沒去找,而是順其自然。那隻烏龜本來就不是他養大的,來時突然,走也突然。幾天後,烏龜回來。那年冬天,烏龜又在木箱中過冬。第三個夏天,牠突然又走了。幾天後,在迎門牆靠內側的沙堆裏,那隻熟悉的烏龜,再次露面。
烏龜不適合生活在太乾燥的環境,爺爺家院中,走走來來的牠,被爺爺再一次放到塑料盆中,給牠水和食物。那隻龜,就這樣再次被養了起來。爺爺家突然爬來一隻龜,我聽妻子說過;爺爺把烏龜送走了,自己又爬回爺爺家,我也聽妻子說過;那隻養在爺爺家的龜,又兩次突然走掉的事,我還是聽妻子說過;那隻找不到的烏龜,再一次爬回爺爺家,記得妻子也說過。只是,所有的聽說都是在沒眼見的場景中獲知的,心中的詫異,不是太強烈。
爺爺說:「烏龜第一次出現時,就茶碗口大。」養了這幾年,牠長大不少。我親眼見到,又親耳聽到,自然不會懷疑。一隻烏龜,幾次三番爬到爺爺家院中,還是有些讓人百思不得其解。臨走時,我喊上梓航,沿着爺爺家東側的泥土路,往後面的河道走去。我想親自走一走用腳步丈量下那段距離。爺爺家東側那條路,雖是條土路,卻差不多2米寬,路面硬實光滑平坦,沒啥遮擋。從爺爺家往後,到河道處,大概100多米遠,其間經過五六排房舍。一隻烏龜,是如何安全爬過這段路的呢?就算沒遇到人,村裏的貓啦狗啦的,也都沒遇到?那條土路旁邊沒有下水道和小河溝,乾巴巴的泥土路,烏龜為什麼要一次次朝爺爺家爬呢?那兒那麼多差不多的宅院,單選爺爺家,難道牠真認識路?這一連串疑問,或許只有那隻龜自己才能解答!
塑料盆面積狹小,村子北側那條大河面積廣闊。如果烏龜選擇那條河,河岸邊一定有宜居之地,那條河中魚蝦眾多,各類昆蟲也多,有足夠的食物來源,按理說,那裏才更適合烏龜生存啊!大河之於塑料盆,應該是樂園與囚牢的區別吧,但那隻龜選擇了塑料盆。從聽妻子零星說起,到爺爺親口敘述。那隻烏龜,在我的腦海中成了謎一樣的存在。或許,那隻看似笨拙的龜,真的與爺爺有緣吧!
烏龜,歷來是長壽的象徵。而爺爺,已96歲高齡了,依然身體硬朗。這段緣,若非親眼所見,真的像是在聽一個被杜撰成的故事。爺爺耳聰目明,思維清晰,他的親歷,雖然還不曉得原因,但卻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