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 拉
游泳的花到底帶來什麼訊息呢？
游泳池外圍植滿綠樹。好幾棵花謝以後結嫩綠果實的椰子樹，更多也會開花，但結紅果的棕櫚樹，另外生得稍矮，既無花亦無果，只長綠葉的是棕櫚科綠植，同樣不見花的羊齒類葉片，密密相互交疊，看似無縫隙，葉子卻梳子般左生右長，成了圓形扇模樣，本應雜亂無章，幸好勤奮園丁每天忙碌澆水、施肥和剪裁，大小高矮的樹們結伴圍繞池邊。茂盛葱蘢似在比賽誰最鮮綠欲滴。游泳時昂頭看藍天白雲，轉個身，周圍濃密的青翠綠蔭既養眼又養心。南洋氣候燥熱如火，只有在泳池裏，在蛙式和自由式交替的恍惚間，感覺自己在森林中游泳，清涼舒適漸漸浮上心頭。
池底下鋪墊着深藍和橘黃瓷磚，陽光下閃爍的濃淡光影，點染得池裏的水比誰都格外忙碌地晃動不已。泳池三個，二大一小成個大L形，看似相連，泳者可穿越過的只是兩個大池，貼着三個泳池旁圍了長形坑地，專植同一種花。初時只見葉子不見花，青綠瘦長葉片，真像近水而栽的水仙。猶記首次相遇水仙，是加拿大溫哥華的春天。一眼望去，每條路兩旁皆水仙，到公園更見這裏那裏流光溢彩。花團錦簇的水仙在陽光下絢麗奪目，拍回來的照片沒時間重複看，心裏帶回來的，時光流逝多年仍無日或忘。
多年以後到福建，與漳州水仙初次見面，才知加拿大那花型大香味淡的是洋水仙。漳州人謙虛，總說自己住小城，起初相信。漳州老城不大，幾條街加一個九龍公園，好像散散步也就把小城走遍。一回聽說漳州三寶為：中藥片仔癀，健康第一；另外二寶卻都與文化及審美有關。一是八寶印泥，一是水仙花。原來漳州人心裏文化才是寶，叫人不敢小覷漳州。自漳州回南洋，發現熱帶沒水仙，因為喜歡漳州，愛上水仙，一有時間，便把水仙描繪宣紙上。
都說南洋沒水仙，沒想到新房子泳池邊，竟有水仙相伴，值得翹首企盼。到時一邊游泳一邊觀賞，再加馨香馥郁的水仙香氣，令人憧憬的游泳時光呀！期盼太久，免不了不斷重看。漳州水仙葉片薄些，長相稍瘦，苗條秀氣，優雅精緻。眼前這些綠葉水分飽滿，比較起來便叫粗大厚實。肥厚葉子的熱帶水仙會開出什麼樣的花呢？晨運時經過孩童們揚起快樂喧鬧聲的泳池，佇在池邊看他們快樂地追逐一朵在水裏陪伴他們一起游泳的花。再看清楚，竟非追逐，他們在水裏玩爭搶遊戲。一個口裏喊說我要，在水中像浪裏白條般，伸手就去撈他身前的花，一個衝過來高聲叫，是我的，也伸出手要去攥那朵水裏的花，也許是被孩童拍打的水浪沖擊吧，那花在水裏游來游去，另外一個突然從他們中間穿過，伸手一抄，我抓到了！然後他順手往泳池外丟出來，花，正好掉在我腳下。
我轉頭一看，游泳池邊的類水仙一整排都綻開了！不是漳州的中國水仙，亦非歐洲洋水仙。它像洋水仙般大，花瓣上長着瘦長鬚鬚的白色花，我叫不出名字，把游泳的花拍照後發在朋友圈，製作一則「尋花啟事」。你聽過曼陀羅花？答案5分鐘後來了。我還來不及回答，給我答案的朋友再來一則說：「有人稱它彼岸花。」很久以前接觸佛教，對佛教文化頗為喜好。記得有次因緣際會，在找不到書的年代，居然讀到一本佛教雜誌裏，提到名字為曼珠沙華的彼岸花。
傳說很久以前，冥府三途河邊，開滿彼岸花，此花之香有股讓人回憶自己前世的魔力，因此被當成妖花。名叫曼珠的花妖與名叫沙華的葉妖守護着彼岸花，由於花開不見葉，葉長出來時花就謝了，彼此只能瘋狂地想念卻從沒見過面。有一年7月，曼珠和沙華違背了神的規定，偷偷相會。神怪罪下來，把曼珠和沙華打入輪迴，並受到詛咒：生生世世不能相遇。每一次在轉世的黃泉路上，聞到彼岸花的香味，曼珠和沙華就想起自己的前世，然後發誓再也不分開，卻照樣再一次掉入詛咒的輪迴。破解詛咒唯一的方法是以兩個人的眼淚結成一朵花，但，這朵淚花還要加上其中一人的所有血液染成赤紅。傳說中的曼珠沙華是血樣的紅！朋友說我照片中白色的花是彼岸花，名曼陀羅。我認識的彼岸花卻是紅色的，叫曼珠沙華。
到底誰錯了？傳說接着有來：輪迴無數後，有一天佛來到這裏，見一株彤紅似火的花，只一眼便知其中奧秘。佛把花從地上拔出來，放在手裏說：「前世你們想念不得相見，無數輪迴不得相守，我無法幫你解開咒語，只能帶你去那彼岸，讓你在那兒花開遍野吧。」路過地府三途河，河水濕了衣服，紅花就包在衣服裏，等佛到彼岸解開衣服，發現火紅的花已變純白，佛笑說：「銘記不如忘記，是是非非，怎麼分得掉呢？」佛將這花種在彼岸，叫它曼陀羅，又稱彼岸花。可是佛不知道，被河水褪色的花，把紅色滴到河裏，終日哀號。地藏菩薩神通非常，來到河邊，拿出一粒種子丟進河裏，一朵紅艷的花長出，地藏菩薩將它拿到手裏，嘆息：「你既脫身而去，得大自在，為何要把這無邊的恨意留在本已苦海無邊的地獄裏呢？讓你做個接引使者，指引他們走向輪迴，彼岸已有曼陀羅花，就叫你曼珠沙華吧。」從此，彼岸這邊有了白花，彼岸那邊長出紅花。生生世世，永遠相望。
白色的花在陽光下明亮亮地綻放，究竟是曼陀羅還是曼珠沙華呢？花並不介意，在意的是聽故事的人，不斷探究，只因哀傷的傳說裏充滿了悲苦和淒美。在游泳池裏游泳的花，它究竟要告訴我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