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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那年,在咸亨酒店

2021-06-07

戴永夏

咸亨酒店這個名字,還是上初中時,我從魯迅的作品《孔乙己》中知道的。當時由於同情孔乙己的不幸遭遇,厭惡那些嘲笑挖苦他的喝酒的人,「厭烏及屋」,所以對這酒店也沒有什麼好印象。

以後,我從閱讀中進一步了解了咸亨酒店的前世今生。原來這家酒店建於清光緒甲午年(1894年),是魯迅的堂叔周仲翔等在紹興城內的都昌坊口開設的。店名「咸亨」,取自《易經》「含弘廣大,品物咸亨」之句,意謂酒店生意興隆,萬事亨通。儘管店名取得很吉利,但因經營不善,只開了兩三年,就關門大吉了。直到1981年,為紀念魯迅先生誕辰100周年,塵封多年的咸亨酒店才重新開業。重開後的酒店保留了原來的風貌,再現了原來的陳設,突出了原來的風味,所以南來北往的顧客絡繹不絕,酒店成了人們參觀魯迅故居、重溫魯迅作品、感受孔乙己們血淚史的重要場所。

有了新的認識,我也改變了原來的印象,很想能有機會,親眼看看這家小酒店,品嚐一下紹興老酒茴香豆,體驗一下孔乙己的苦樂悲歡......

這樣的機會終於到來了!

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的一個夏天,我到杭州組稿,任務完成後,特意繞道紹興,瞻仰這座歷史文化豐厚的江南古城。那天參觀完魯迅故居,已是近午時分。街上行人熙來攘往,拖着長腔的叫賣聲不絕於耳......在穿着入時的人流中,偶爾也夾雜着幾個戴舊氈帽、穿長衫的老者,彷彿歷史在這裏遺落了什麼,使人立刻聯想到魯迅作品中那些活生生的人物......這裏畢竟是魯迅的故鄉啊!

從魯迅故居西行不遠,只見在眾多的店舖中,「咸亨酒店」四個黑漆大字赫然在目。我心中不禁一動,這就是魯迅筆下的咸亨酒店嗎?

急忙來到店前,仔細端詳。眼前的一切,立刻同我記憶中的魯迅先生的描寫吻合起來:當街一個曲尺形的大櫃枱,櫃枱上放着豆腐乾、百葉包、茴香豆等「過酒坯」(下酒菜)。櫃枱一端,豎着「太白遺風」青龍牌。牌下放着青瓷壇、藍邊碗。酒店的風貌依舊,但前來光顧的,卻已不再是出苦力的「短衣幫」和闊綽一點的「長衫客」了。來自天南地北的幹部、工人、知識分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西裝革履,或穿紅着綠。他們彷彿被某種看不見的力吸引着,都興高采烈地慕名而來。

咸亨酒店的酒,仍以那種琥珀色的紹興老酒著稱。而下酒菜,除了有名的茴香豆外,還有滷雞、春卷、鹽花生、茶葉蛋等具有地方風味的小菜。前來光顧的人,似乎都想體驗一下孔乙己的口味:來一碗熱騰騰的紹興老酒,下酒菜不論多少,那盤茴香豆是不能少的。悠悠地品着老酒,細細地嚼着茴香豆,聽鄰座老者用地道的家鄉話講「山海經」,使人彷彿穿越了時空隧道,重又回到孔乙己生活的時代......

我在擁擠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找了個座位坐下,要了碗紹興老酒,又買了一盤春卷、一盤鹽花生、一盤茴香豆。酒是好酒,又香又甜又醇。幾口下去,便覺頭微醺,臉微燒,眼睛也有些朦朧起來。茴香豆價格便宜,數量多得讓人吃不完。哪像當年孔乙己那樣,吃起來要一顆一顆往嘴裏數,分掉幾顆都心痛。而如今的孩子,又有誰會稀罕和討要幾顆茴香豆?

坐在我對面的一對摩登男女,乘着酒興,竟模仿起當年的孔乙己來:女郎撒着嬌,伸手去抓碟子裏的茴香豆;男子卻伸開五指,將碟子罩住,陰陽怪氣地說道:「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一陣開懷大笑,把這歷史上淒涼的一幕,變成取笑逗樂的「喜劇」了。我雖無緣跟他們同樂,心裏卻翻騰起來:想那孔乙己在世時,地位低下,窮困潦倒,被人挖苦、譏笑、痛打,誰人瞧得起他?而如今,人們卻模仿起他來,且以此為樂。這一小小的插曲,似乎也折射出時代的進步。

在我鄰座,一位外地青年正一本正經地向一位白髮老者打聽:「真有孔乙己這個人嗎?他的後代在哪?幹什麼工作?」顯然,他把文藝作品中的藝術形象跟現實生活中的人物混為一談了。老者聽後微微一笑。他並不急於糾正青年人的幼稚天真,卻不乏幽默地說:「當年這紹興城裏,像孔乙己這樣境況悽慘的人,多着呢!不過他們的後代,都趕上了好世道,廠長、經理、文學家、工程師......什麼樣的人才都有。如果孔乙己生在當今,也能學有所用,說不定還能成為學者、教授,弄個政協委員當當呢!」他的話,又引來一番哄堂大笑,陣陣歡聲,陣陣笑語,把個小酒店烘托得其樂融融;酒香,菜香,生活的芳香,使每個前來旅遊的人都陶醉其中,樂不思蜀。

如今的咸亨酒店,再也見不到殘忍與淒涼、窮困和寒酸,更見不到孔乙己那樣的窮困潦倒的顧客了。有的,是人們發自內心的歡聲笑語;是新時代的建設者們,在暢談新征程,品嚐新生活。

不知不覺,我也醉了。這不止是因為這裏的酒美、菜美,更因咸亨酒店是一部濃縮的歷史,使我置身其中,對比昔今,更覺今日生活的美好。而生活之美,不是更醉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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