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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敏華 作者簡介：著有《給我一道裂縫》、《情感不良》、《見字請回家》。
我對著電腦這個唯一的良伴，繼續砌寫詩書街的故事。多少個晚上都是它令我由不好的情緒中分神開去，多少個工作天都是它令我感到窗外仍有一種無形的支持，多少個無聊的日子也是它，令我嘗到世界各地的風情味道千萬種。
很多人常說電腦是隔絕家人的罪魁禍首。可是誰又能怪它，人們都是自願上鉤的。
良伴眼睛一眨一眨地提醒我，故事說到仁表哥的和藹笑容依舊，「我」的天真無邪也依舊，二人見面時還興高采烈的親熱得擁抱了一下，很煽情很老土，令我吃不消。但更令我吃不消的，是沒有了仁表哥及美表姐的詩書街。於心理上的衝擊暫且別說，更實際的影響，是萬一舊有的大屋已拆，詩書街一巷一號已變成商業大廈或高層住宅，那麼，這次回來，豈不是白走一趟？
卡在喉間的，是腫脹了的扁桃腺，還有那些很想說出來，但明知沒人會理解的話。關在幾十平方呎的房中，我怎能確保我所說的，跟別人接收的，是同一樣的訊息？正如我真的真的能跟小狗聊天、說笑，而我知道小狗也的的確確能夠理解，但由始至終，沒人會相信。小狗也曾經向我訴說，電影《人工智能》中的Teddy熊不過是個超級玩具罷了，但觀眾都能投以真誠的在兩個半小時內當它是有生命體看待，甚至完場時Teddy跳上永遠沉睡的機械人David身上那一幕，有人急急追問Teddy的下場——David及媽媽都離開了，那Teddy怎麼辦？但就是沒人相信狗也有語言能力，甚至能說話。
我跟小狗解釋，有時候，或者大部分的時候，我們也無法保證訊息傳遞得是否準確。文字、說話、影像、聲音，都只是感官的片面資訊，而大家因不同目的在年月間將身體進化或蛻變，去切合其他人所想，遷就環境的需要。
「所以，我無法嗅得對面大街的電燈柱有誰曾在那裡小便，因為我們並不以小便來劃地盤，我們是用實物擺放來確定權力，例如在家中，在辦公室，在公眾地方，能擺放東西的地方就是我的地方。有些人則會在天橋下、行人道上，還有更多意想不到的地方。」
「但我也見過有人在燈柱小便呢。」小狗打斷我的話。
「是的，但你看他們是一泡尿使勁地往地上灑的，毫無用意地，全只因為體內的容量滿了，不得不排放。而你們則是花盡心思的，計算好路程的近遠，燈柱的分布，附近大狗小狗的數目，再酌量為每個路標畫下簽字，那是非常有組織及有特別用意的行動。」我摸著小狗的頭稱讚他說。
「為甚麼你會聽得明白我們的話？還有，為甚麼你不稱自己作『媽媽』？我聽到其他狗的主人都稱自己是媽媽的。」想不到稱呼的問題，會成為小狗的疑問。
「是因為，我不願意將『母子』的關係加在我們之上，一旦說成『母子』，那些血濃於水、報答母愛偉大等等一大堆被賦予意義的東西便來了。你得承受子對母難以推卻的責任，我也會產生母對子無法抑壓的期望。我們的關係不是這樣的。只要相親相愛，每天相處都快樂，便夠了，不用承受骨肉分離時必然的悔及痛。我能明白你的話，是因為我將心打開心去聆聽你，就像你打開心去聆聽我一樣。」
「我們的關係，汪，對了，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小狗將頭埋在我的大腿上。「我對你說下次希望你做得更好的話，竟有人以為是將動物人物化的寫作技巧，他們真好笑。」
「是的，宇宙很大，人很渺小，卻常自以為明白了一切，看那眾人都能改動的『百科全書』就知道。」我輕輕掃著小狗那脆弱的肚皮。
「對，譬如說，我一定比你先死。」小狗打了個呵欠。
「不要緊，宇宙自有偉大的秩序，我們跟著走，必會再遇上。」小狗呼呼的睡了。其實小狗的頭，比我的頭更大。小狗一點也不小。
狗怎懂人話？你真是愈寫愈離題了！快回到小說去吧。媽媽讀到這裡，大概會這樣說。
媽媽也許不會同意她也是小說的一部分，不過，她一定非常同意我那秩序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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