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敏華(作者簡介:著有《給我一道裂縫》、《情感不良》、《見字請回家》。)
我愈問愈多誰是誰錯的問題了。
天色不早的顏色慢慢將人的心情調校,坐了半天車後缺乏走動的氣力更不想再坐下來的矛盾令人脾氣凸現。天氣其實並不冷,但因為忙於要小心翼翼的摟著盒子,才勉為其難地將大衣掛在身上。小型的手提行李愈拉愈不小型,附在胸前的手袋像是裝滿了當年媽媽強帶回來的棉被及棉襖。
尋找一個可能已湮沒的地址,我向路人問了又問,而華僑大廈這地標早已被其他大廈排斥開去,只落得被形容為不起眼、矮小及過時落伍的下場。這是現代化文明中的野蠻,還是華僑大廈一成不變的惡果?是媽媽太有信心錯信華僑大廈,還是我太有信心錯信媽媽?
「呢度就係喇。」一個打扮比我入時的女孩說一口比很多香港年輕人更清晰的廣東話,真不得不歸功於電視的地理壓縮能力,以及偶像生產線的麻醉功效。
「呢度?詩書街一巷一號喎?」我甚至激動得要拉著她的手肘了。
「係呀,係呢度。呢條斜路,你唔認得嗎?」她利用伸臂的動作將我抓著她的手甩開,順勢消失了。
我記得大宅中間有一口水井,水井旁的銀色鐵桶曾經是仁表哥的魔術帽,只要他將水桶拋到井下,左右搖擺的讓水溢滿,一下一下將水桶拉上來後,仁表哥便會想到新的故事說給我們聽。我們有時是坐在燒飯用的柴枝及煤炭旁等候他的故事,有時則會隨著水桶的下墜探頭看看井底是否收藏了甚麼故事大全。
仁表哥說,他曾經抓著井邊的石縫,閉著氣,一直爬到井底去。雖然沒有電筒,但在中午進行的話,會隱約看到井底下的情況,那是個十分奇妙的感覺,井的周邊好像愈來愈闊,愈來愈看不見範圍,水會忽然冰冷,腦袋會有一股微小的麻痛。有一次,也真的看見牆上有字。
「是甚麼字?快說快說!」我拉著仁表哥的手不停地搖。
「那你必須先告訴我,電視遊戲機是怎樣玩的。」仁表哥早問過我了,我只覺得電視遊戲機這東西沒甚麼大不了,才敷衍了兩句,想不到仁表哥原來耿耿於懷,竟用此來交換井底的故事。
這條斜路,我認得。我就是在這條斜路上,連同姐姐和弟弟,以真人演繹法去解釋孖寶兄弟是甚麼一回事。雨傘是頂出來的蘑菇,葵扇是可加速的星星,隔壁的小孩扮作有攻擊性的烏龜,而當時街上真有一個空置的水管,我們也真的爬進去,示範馬利奧進入地底世界的情況。
「只不過是進入地底世界?」仁表哥一臉失望。
這是仁表哥期望過高,還是我諒解能力太低。當時我並不明白仁表哥為何失望,地底世界有火棒又有毒魚,要過關絕對不是容易的事,有時候在那裡會見到被擄去的公主,當你滿以為能貼近一點作出拯救的A+B跳時,公主便會再次被壞人擄去,有時甚至會面目一揭,變成火龍一條,我和姐姐弟弟便會啊噢一聲,又好笑又失望地跌倒在地上。
「當年井底下,到底寫了甚麼字呢?」仁表哥一隻手從褲袋拿出另一個手提電話,不知要打給誰;另一隻手,則點起了一根屬於舊有年代姿態的煙。
「我其實是騙你的。」井底下,怎會有字。
身旁路過一對父子,小孩因為爸爸要拿回他的NDS而使勁地尖叫了兩下,然後啪的一聲打在爸爸的手臂上。爸爸從褲袋拿出手機,笑嘻嘻地拍下兒子搶回NDS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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