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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鞍華(左)與王安憶
文:尉 瑋 圖:焦媛實驗劇團提供
多少導演對張愛玲又愛又恨?遍紙的「張腔」好像一個魔咒,棘手又欲罷不能。
王安憶要碰,許鞍華也要碰。一個第一次寫劇本,一個第一次導舞台劇,碰的還是《金鎖記》,那個個人覺得最可怕殘忍的故事。
撇不清的張愛玲
「我像張愛玲嗎?」王安憶笑了笑。《長恨歌》發表後,她被著名文學評論人王德威教授稱為「張愛玲後又一人」,從此便難以和張愛玲分開。「但我總是很拒絕我和她之間的關係。可是我們是有淵源的,在八十年代內地還不知道張愛玲的時候,我家已經有一本台灣皇冠出版的張愛玲文集,我在很早的時候已經讀過她了。等到後來九十年代張愛玲熱的時候我也不覺得很意外,因為她的小說給我的印象是非常好看。我們以前讀的小說比較多的是魯迅的作品,都是思想,對人的生活的表現是不大多的。因為魯迅是一個啟蒙者,大眾的生活在他的眼睛中是要受到啟蒙和批評的。但是張愛玲對於表現人的生活很有興趣,這樣的文章非常好讀。這大概是我和她的邂逅吧,但當時我完全不知道這個人會在文學史上有這樣的地位。」
張愛玲去世後,王安憶更被大家當成是張愛玲的海派傳人。「越是這樣我越是警惕,越想要表示我和她是不一樣的。但最近我和她又有淵源發生了。當我和許導演要排《金鎖記》時,《小團圓》面世了,這也是一個奇緣吧。雖然我很想撇清和她的關係,但其實是撇不清的。我想,我得了很多她的好處。如果沒有張愛玲,我和我的《長恨歌》也就沒有那麼多的說頭。」
「我是張愛玲的粉絲,也是王安憶的粉絲,我覺得她們是不一樣的。」許鞍華在一旁接過了話頭,「這次的劇本,有可能是一次張愛玲和王安憶特質的結合。如劇本裡特別突出了七巧女兒長安和童先生的關係,小說裡面這是短短帶過的,戲裡面卻加出兩幕來。如果不是王安憶,別人是沒有辦法去補這個空缺的。這樣一來,七巧封閉幽暗的世界之外的世界,以及這個世界的可能性便被展開了。」
戲劇是文學的寶塔尖
但改編《金鎖記》的機緣並非出現在這次與焦媛實驗劇團的合作,而是2004年,當時上海話劇藝術中心邀請王安憶為他們寫一個劇本。
「戲劇是文學的寶塔尖,一個作家沒寫過戲劇總是不完整的,我想試一下。但原創我可能是做不來,便選了一個張愛玲的作品。《金鎖記》我覺得是張愛玲最好的小說,人物表現最完整,感情也很激烈,戲劇性強,動作也很鮮明。」那小說中微妙的心理描寫怎麼表現?「我不覺得它特別微妙,反而是很熱烈的。心理描寫都可以外化,用人物的對話表現出來。整個劇的架構還是基本上按照時間的順序,但是我自己憑空加出了長安和童世舫的兩幕。在寫的時候要嚴格按照張愛玲的敘事方式來,你知道,她的『張腔』是很特別的。具體怎麼做,就要慢慢揣摩了。」
不過劇本與原著最不同的地方,大概是乾乾淨淨地刪去了七巧兒子長白的「戲份」,讓這個人物「蒸發」了。
「寫戲劇最難的就是要把那麼多的人和事壓縮在有限的時空中,我的理想目標是不要總換景,但做不到。另外就是對話,這是戲劇的主體,但不能讓觀眾在那聽演員不停地這麼說,很悶呀。於是在第三稿的時候,我最大的動作就是把長白的那條線去掉了。一方面是因為容量有限,另外一方面是我的性格來說,不大喜歡這個故事。張愛玲寫曹七巧去報復自己的兒女時,對兒子的報復特別可怕,我就毅然刪掉了,變成了一個母女兩代人的故事。寫對話的時候呢,我可以說是『窮兇極惡』,一定要寫得讓別人覺得有震動力。」
對於這樣的改編,導演許鞍華亦十分贊同:「我覺得這是對的,對兒子和女兒其實是重複了她(七巧)的殘酷。其實《金鎖記》主要講女兒,而在《怨女》這個變奏中主要講兒子。如果改編要留下一個,我也會選長安的,因為她的故事中仍然有一些美感,一些失去了的快樂的感覺;而長白是永遠不會快樂的了,只會一直墮落下去。(笑)」
電影與舞台
該劇04年在上海的演出十分成功,巧合的是,當時的導演黃蜀芹與這次香港版本的導演許鞍華一樣都是電影導演,也都是第一次排戲劇。
「我拍過兩次改編張愛玲的電影(1984年的《傾城之戀》與1997年的《半生緣》),都不是很成功。但感覺這次的劇本基本上克服了張愛玲作為戲劇的困難。」許鞍華說,「一般來說電影中有些對白是像日常生活中人們的對話,舞台上的台詞則可以比較風格化地講內心的歷程。所以焦媛要大段大段地背頌原著中的語句。舞台和電影媒介最大的分別是,台詞可以在舞台上無限制地表達內心,沒有電影那麼寫實,可是更感情化。這也解決了我以前拍張愛玲的最大問題:她的很多感受是拍不了的。一個感受可以拍,但是連續的變化的感情如果沒有具體的動作,只有表情和思想是沒辦法拍的。舞台則比較風格化,需要想像力,比較起在電影中拍張愛玲的實景,是更好的。為甚麼呢?拍電影的時候,我們到處找景,大量的物力人力都沒有辦法把張愛玲寫出來的當時的上海和室內的光線拍出來。就算拍出來,也沒有讀者的想像那麼好。可是在舞台上,可以很自如地從實到虛,再回到實。很自由的空間。」
《金鎖記》中寫人的慾望,少不了男女之間的情慾糾葛。王安憶開玩笑地說,在上海排演時,找男演員成為一大難題,許多演員看到劇本中的男女戲份都十分卻步。「上海最後找到的男演員是一個京劇演員,他所有的表演都是很寫意的,包括男女之間的感情,也不願意與女演員有接觸。所以男女的戲排得很彆扭。」這次的香港版本,請來向來不懼挑戰禁忌題材的焦媛與型男尹子維搭配,的確讓人充滿了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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