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大廳牆上祖父照片的日漸泛黃
絕非偶然
我自己不會黃的,時間說
廢棄的煤油燈,廢棄的太師椅
太師椅上遺留有前朝膩膩的體溫
牆上的祖父拒絕變黃
——《漂木》10
洛夫應浸會大學邀請來港,香港作家聯會為他舉辦了一次詩人的聚會。
有詩壇「詩魔」之稱的洛夫,近年最引人矚目的是他的長詩《漂木》的面世。
《漂木》長達三千行(《聯合文學》二○○一年版),是洛夫移居加拿大溫哥華後、套他的話是謝絕一切酬酢,面壁一年的嘔心瀝血之作。
從中國詩史上看,較缺乏篇幅巨大、氣勢如許磅礡的長詩。相反地,在西方,從古代的《伊里亞德》、《奧狄賽》,到近代艾略特的《荒原》、龐德的《詩章》,都是有脈可尋的。
席間有人表示《漂木》難懂。顯而易見,《漂木》雖是放在歷史的時空框架來抒寫的,但她不是一般的記事詩,缺乏環環緊扣的情節和故事的鋪陳。她更像一首哲理詩,所以靠的是詩本身的魅力。詩人在詩裡行間,處處閃爍著智慧的火花。
貫串《漂木》的長詩中,有一種遊子的心態和漂泊感。
當我讀到本文開首引用的詩句,委實感到頗震撼。時間流過之處,一切都會成明日黃花,遠去的祖父,因歲月流逝而泛黃的照片和人去樓空下的祖父遺物,雖變成了陳舊之物,但親人的情意仍在,祖父在後代的情感中,仍然鮮活——「太師椅上還留有前朝膩膩的體溫」,在這個意義上,祖父並沒有變黃,還活在後人的心間。
人與時間是無法競跑的,卻可以超越時間,那是恍如藕斷絲連的親情。《漂木》第二章《鮭,垂死的逼視》末尾,也是富有哲理的—
神在遠方監視,看著我們
把腐敗的肉身
一絲絲分配給每一個子女
吸吮血水就夠了
淚則留給我們自己
我們需要一些鹽,一些鐵
一堆熊熊的火
我們抵達,然後停頓
然後被時間釋放
人類之所以沒有被時間消滅,因為其繁衍不息,由此一代代的薪火得以相傳。一代人過去了,新一代誕生了,唯其如此,才可以超越時間—「被時間釋放」了。
細心的讀者會發現,《漂木》與洛夫六十年代、歷五年創作的長詩《石室之死亡》的旨意相埒。在《石室之死亡》中,我們讀到了戰爭的寡情、死亡的無奈中,卻又在一片絕望的深淵中找到新機。人、事在化成灰燼後才有新的開始。這恰恰是典型洛夫作品世界裡的現象。 (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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