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文諾(作者簡介:2004年中文文學創作獎小說組亞軍。喜歡活地亞倫、松本大洋和黃偉文的歌詞。)
自殺,並不一定需要理由。就以我為例,我對自己的生活,是蠻滿意的,從來也沒有不愉快,但不知為何,我忽然很想了結生命,於是我便買來一大堆安眠藥,大口大口地混著伏特加吞服它們。
因每口都吞下大量藥丸,喉嚨也給弄得痛起來。
我躺在床上,等待死亡,不一會,腦袋內像有甚麼爆炸似的,轟的一下我便沒了知覺。
突然有股氣,自我口中湧出,迫令我重新呼吸,並轉醒過來,我睜開雙眼看,見仍在自己的床上。
腦中不禁閃出一個問題︰「我已經死了嗎?」
我伸手摸了摸臉頰,感覺仍很真實;死後的觸覺,跟生前是一樣的嗎?我走下床,向四周仔細看,見一切一切都沒有異樣。時鐘上的時針,顯示現在是晚上十二時零五分,跟我服食安眠藥的時間,相距了大約一小時。
到底我是否已經死了?
我走出睡房時,在門外踢到了甚麼東西,低頭看去,原來是我養的那暹羅貓,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我先是以為牠死了,因為平常小小的聲音,也能把牠弄醒,而剛才我一腳踢到牠,怎可能一點反應也沒有?但當我蹲下身,摸著牠時,發覺牠的身體在一起一伏,仍有著呼吸,看來是睡著了,我輕拍了牠頭顱兩下,牠仍是沒有反應。
在我疑惑著,為何牠會這樣熟睡時,我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客廳中開著的電視熒幕。最初我並沒察覺那新聞報道畫面有何問題,但兩秒過後,我便意識到那畫面的奇異,迅速把視線放回熒幕上。
怎麼那兩個報道員都伏在桌子上?是死了嗎?
我快步走到電視前面,想看清楚到底發生甚麼事,而我竟然依稀地聽到,電視傳來一下一下的鼻鼾聲,我調大了電視的聲量,此時便清楚地聽出,那的確是鼻鼾聲。
他們怎麼會在直播時睡著了?而電視台方面怎麼竟容許這樣的畫面播出來。
我拿著遙控器,轉到其他頻道去,驚訝的看到,所有直播節目的主持,竟全都睡著了,到底發生甚麼事?
因為這件事實在太詭異,使我也忘了懷疑自己到底是否已經死了。
我撥電話給所有朋友,希望知道電視上為何會發生這樣的奇事,可是竟沒一個接聽電話,這是沒可能的,因為我大部分朋友,都慣了夜晚活動,絕不可能在這個尚早的時分,連一個人也找不著。
突然窗外傳來一下巨響,我立時走近窗前看去,住在大廈低層的我,見不遠處有輛車子,撞上了一棵樹,車頭冒出濃濃黑煙,我看到車內的司機,暈在座位上,便趕緊撥電報警,可是很久也沒人接聽,我怕那司機出事,便衝到街上,把他自車上拉出來,不斷拍打他的臉,想把他弄醒,可是卻沒有效果。我考慮到是否需要進行心外壓,而將手放在他心臟,準備壓下之際,他竟笑著說︰「妳真的願意嫁給我?那實在太好了,實在太好了。」
我頓時呆了,怎麼他竟在發開口夢?原來他是睡了,並非因撞車而暈倒。
因為剛才急於拯救這司機,並沒留意街上的情況,此時知道他沒事,心神便放鬆下來,向四周看去,我先看到自己左方的行人路上,躺著十數個人,接著往右方看去,那兒也同樣躺著十餘人,情況就如在戰地,拍攝的那些屍橫遍野的相片一樣。
到底他們發生了甚麼事?難道也睡著了?
此時有個身影,在我眼尾閃出,我立時轉頭看去,見對面行人路上,有個青年在一個躺在地上的人手上,脫下手錶,戴在自己手上。那青年察覺到我注視他後,竟主動走過來,說了句︰「嗨。」
我回了他一聲後,視線不自覺地,落在那手錶上。
「你喜歡嗎?給了你吧。」他邊說邊將手錶脫下。
我連忙說︰「不是,不是。」
他把手錶硬塞給我︰「不緊要啊,反正在這兒,喜歡甚麼就可以拿甚麼,沒人理會的。」
我疑惑著︰「這兒?你說『這兒』是甚麼意思?難道這不是我原來生活的地方?」
他說︰「啊,原來你是第一次來這兒。」
「甚麼這兒那兒?我不明白你在說甚麼。」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是否已經死了?」
「死了?」他笑說︰「你這樣想也可理解的,我第一次來這兒時,也以為自己死了。」
「你可否說得清楚一點?」
「好的,不過我有點渴,先喝點東西吧。」他說著便走進附近的一所便利店,我只好跟了進去。
他在飲品架上,取下兩瓶啤酒。遞了一瓶給我後,便說︰「你是否服過了安眠藥?」
「你怎麼知道的?」我說。
「因為我都是服了安眠藥,才來到這兒的。」他說︰「我曾經遇過十數個在這兒仍是清醒的人,他們都是服過安眠藥後,便來到這個……這個空間。」
我皺著眉說︰「你是說這兒是另一個空間?」
「這是我跟那十數個人討論後,得出的結論。」他灌下一大口啤酒︰「在原來那世界,服下安眠藥睡了的人,到了這兒便再睡不著,反而那些沒服安眠藥的人,卻睡得像死了一樣。」他邊說邊走到伏在收銀櫃那女職員身旁,大力的拍打她的臉,而那女職員卻毫無反應。
「我服了近百粒安眠藥,不是應該死嗎?怎麼竟死不了,還來到這奇怪的地方?」我說。
「若你是想死的話,那麼你也算不好彩了,因為我們這些人,來到這兒,是死不了的。」他說︰「之前我也遇過一個想自殺的人,但他怎樣也死不去。」
「那麼他最後怎樣?」
青年說︰「不知道,我之後沒有遇過他,可能他回到原來的世界後,用另一種方法死了。」
因為我急於尋死,所以問道︰「我們怎樣才可以回去?」
「等安眠藥在原來世界的我們身上,失去了藥效,那我們便回得去了,但你服了那麼多,恐怕需要一段頗長的時間。其實我才不想回去,留在這兒多好啊,想做甚麼便做甚麼。」他一手撕開那女職員的衣服,露出瘦削的軀體︰「在原來的世界,我們可以這樣做嗎?」
我沒理會這青年所做的下流事,只敲碎手上那酒瓶,並把碎裂的一端往咽喉插去,痛是痛的,血也直流,可是卻沒其他異樣。
那青年說︰「都跟你說了,我們在這兒是死不了的,你又何必白受這痛楚呢?」
「我總不信流光了血,仍然死不了。」我用酒瓶的碎片,把雙手的脈搏割下,血流得很猛,但我依然沒有死去。
青年坐在一旁,搖著頭說︰「為何你那麼想死呢?」
我沒有回答他,因為我答不上來。
我拖著血淋淋的身體,離開便利店,登上那輛撞了樹的車,把它駛回行車路,然後踏盡油門,全速撞向路旁的一堵石牆,車頭給壓得扁了,我雙腳夾在當中,痛得我要命。
我只是想死而已,為何這麼卑微的要求,也不讓我達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