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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張俊峰
上個星期周末,電視裡都是女藝人在日本藏毒案的新聞。前途大好的她,去日本時涉嫌攜帶毒品,被拘留兩個月後,在法庭上承認控罪,被東京地方裁判所判監兩年緩刑三年後,回到了香港。昨日花容,今朝憔悴。我們希望她能早日走出這段黯淡的人生低谷。
女藝人只是一個個案,這幾個月,甚至爆出中學生攜帶毒品上學被發現的大醜聞。早起看新聞評論,說,今年是九十年代以來香港第三波青少年吸毒高峰。
我們無法也不願去親身體會毒品和人的關係。還好有各種類型的書籍文獻,讓我們了解歷史上毒品是怎樣改變了各種各樣人的人生。
癮君子福爾摩斯
許多人可能想不到,有本家喻戶曉的世界名著裡就提到了主人公有輕微的吸毒經驗,那本書就是《福爾摩斯探案集》。福爾摩斯精力旺盛,大腦經常處於亢奮狀態,他討厭沉悶的日常生活,需要破案和解題來讓自己平靜,若是沒有難題讓他打發時間,他就會陷入困境,然後,尋找人工的刺激。
什麼是他說的「人工的刺激物」?《四簽名》中,好朋友華生醫生走進福爾摩斯的房間,問了他一句話:「今天又是什麼了?是嗎啡還是古柯鹼?」
福爾摩斯在很多人心中的形象是神探,是懲滅罪犯的正義化身。沒錯,他智慧過人、勇敢、果斷,破案過程中也常有義舉。但他破解疑案的動力不是正義感,而是好奇心和「渴望腦子亢奮的活動」。《四簽名》裡非常具體地寫到他吸食古柯鹼的情節。「福爾摩斯從壁爐的角落拿了一個瓶子,又從他精緻的摩洛哥木盒中取出皮下注射器,他削長蒼白的手指頭為針筒裝上針頭,接著捲起左手的袖子。他的眼神注視著他健壯的前臂和手腕,那上頭佈滿了數不清的針孔。終於,他將針頭刺了下去,壓下了推管,最後滿足地臥在絨面的扶手椅上,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不過讀者要知道,在福爾摩斯生活的19世紀英國,古柯鹼還是一種被普遍使用的止痛藥,直到1920年英國國會頒布了《危險藥品法案》,這種民間濫用古柯鹼的風氣才被禁絕。
除了古柯鹼,福爾摩斯還注射嗎啡。嗎啡是鴉片經提純後的產物,一般在止痛藥中微量採用,過量吸取則會對身體構成傷害甚至致命。華生問他「今天又是什麼了?是嗎啡還是古柯鹼?」你就知道福爾摩斯對兩種毒品都有沾染。嗎啡是鴉片的純片,而鴉片在當時的英國,雖然尚不算違禁品,吸食者卻會被標上類似於「下等人」的標籤。當時古柯鹼和嗎啡的癮君子要用針筒來注射,和今天廣泛使用一次性塑膠針筒不同,當時的針筒都是玻璃製品,價格不菲,使用後通常保存在天鵝絨的盒子裡,勞動階層消費不起。而鴉片吸食的成本就低廉很多,而且吞雲吐霧的形象也很不雅,所以抽鴉片者就算不犯法,也會被視為卑微的社會階層。
鴉片時代
鴉片出產於東方,吸食過程裡煙霧繚繞的景象和迷幻的精神狀態是西方對東方一直以來的想像。
在西方人眼裡,鴉片,這種從罌粟裡提煉的藥膏因為與生俱來的頹廢、迷幻、誘惑、逃避、危險特質而產生了一種詭異的美學效果。芭芭拉.霍奇森寫了一本《鴉片:黑色迷霧中的極樂天堂》,通過舊照片、雕版、電影劇照等回溯了鴉片的歷史。她筆下更多部分是鴉片對人的神秘誘惑,像西方近代文化史上的重要人物:波德萊爾、王爾德等藝術家和詩人都依靠鴉片來獲得靈感。她寫出了鴉片飄飄欲仙的歷史,也同時讓人感到鴉片的魅力類似電影中成功反派的魅力,既邪惡,又讓人不能自已地被吸引。
台灣作家楊照評論這本書就說:「吸食鴉片,一方面是最大、最深的罪惡,另一方面卻又是那個外向時代最難得最迷人的逃避。……一種罪的誘惑,一種逃避的誘惑,更是一種內在發現『異己』的誘惑。」
福爾摩斯吸食的毒品,源頭大概在印度或阿富汗。19世紀英國在東方殖民地大量種植鴉片,除了一部分流回母國外,對中國的出口量也越來越大,賺取了巨額的白銀貨幣。這既消損了中國人的體質和精神,也讓作為硬通貨的白銀大量從中國流到英國。這兩方面都是導致中國政府必須和英國攤牌的決定因素。
當時中國和鴉片有關的最著名的文章,應該就是林則徐的《錢票無甚關礙宜重禁吃煙以杜弊源片》。他寫鴉片對於中國經濟的危害:「以戶部歷年所奏各直省民數計之,總不止於四萬萬人,若一百分之中僅有一分之人吸食鴉片,則一年之漏卮即不止於萬萬襾,此可竅數而見者。……內地膏脂,年年如此剝喪,豈堪設想?」
鴉片對人日常生活的影響更直接,林則徐算了筆帳:當時如果緊湊點,一人有銀四五分可過一天,普通人一天有一錢銀子生活就算寬裕。而吸食鴉片一天就要多花一錢銀子,人還怎麼活?
中國輸掉了鴉片戰爭,鴉片成了中國人生活中的一部分。後來的歐洲漫畫中,中國人的形象,除了細長的吊眼睛,還有消瘦的病容。比利時的漫畫家埃爾熱對中國富有感情,但他的《丁丁歷險記》系列中和中國有關的《藍蓮花》,故事名字就是一間鴉片館。荷蘭漢學家高羅佩著名的推理小說《狄公案》系列寫的是唐代名相狄仁傑破案故事,書的末尾,他另起一章講解中國的風俗文化,其中還專門澄清說:「唐代的中國人喝酒,但不抽煙(鴉片)。」
拿什麼來拯救你,我的愛人
19世紀的毒品,因為文化和法律上的認知,除了罪惡、頹廢外,還具有一些形而上的美學效果。到了20世紀,特別是產生於50、60年代「垮掉的一代」成熟以後,連「逃避」這一個僅有的借口都被證明是幼稚的,毒品就只剩下罪惡的面貌了。
比如說日本作家石田衣良的暢銷小說《池袋西口公園》。寫的是東京池袋區的幫派不良少年生活,這些不良少年的活動中心就是池袋公園的西口。這小說之所以暢銷熱賣,是作者用很熱血的方式(有漫畫效果)寫了這些幫派少年非常勇敢、單純和富有生命力的特質。其中一個故事《綠洲的親密愛人》,主角要拯救一個女孩的伊朗男朋友。那個伊朗人之所以陷入危險,是因為一個販毒網絡侵入到了池袋區,女朋友也沾染上了毒癮,所以這個伊朗人把藥頭(毒品零售者)攜帶的毒品銷毀後逃之夭夭。主角為了成全這對苦命鴛鴦,發動幫派少年的網絡,設局取證,通過警方把這個販毒網絡徹底剷除。
這本暢銷的小說獲得了「直木獎」,讀者人群中也許不少就是「心有慼慼焉」的不良少年。小說中傳達出一個訊息:打架鬥毆、盜竊、飆車,作為少年人旺盛生命力的極端出口還能被理解,而吸毒販毒是一種連幫派少年都不能接受的罪惡。
與此類似,日本漫畫家間瀨元朗的《死亡預告》中一個故事〈純愛禁藥〉是個關於毒品的悲劇。主人公忙於工作,因為鬱鬱不得志沾染上了種叫做安鐵洛敏的毒品,女朋友苦勸不行把他的毒品沖進了抽水馬桶。兩人大吵之後他出門工作,女朋友卻在家收到死亡預告,生命只剩24小時(關於《死亡預告》的介紹和分析,請參看本版上期文章《未知死,焉知生》)。兩人想見最後一面,但他遇上了大塞車,也許無法及時趕回。他無奈對女朋友說,家裡還藏著三顆安鐵洛敏,那種毒品可以刺激心臟,讓她能多活一點時間。女孩拒絕,她說: 「我不吃。如果吃了這種東西,我就不是我了。我不要在那種狀況下和你見面。」「我要我原來的模樣見你最後一面。」「塞車一定會好的,一定來得及。我會在這裡等你。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見到最後一面。」
但一分一秒過去,她太想見他最後一面,動搖了。
他用腳跑回去,爭取到了25分鐘,以為可以見她最後一面。打開門,女孩已經死了,因為她吃了三顆毒品,過量猝死。
如果相信女孩的話,相信自己而不是藥品,兩人原本可以見最後一面的。
關於毒品的書,小說也好,歷史也好,社會學也好,很多。我總覺得,這個故事最讓人心痛。
有人說,吸毒是為了減壓、逃避。也許這不是謊言—當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因為毒品而被抽走時,壓力又有什麼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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