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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才系列（二）
文：梁小島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能躋身歐洲音樂殿堂的華人藝術家，從來都寥若星辰，然而旅德二十幾載的饒嵐，憑藉獨特的女高音征服了挑剔的歐洲聽眾；
作為當地首位華人女性歌唱家，她曾以獨立歌手身份簽約經理人公司，還頻頻與世界著名樂團如柏林廣播交響樂團、美國林肯交響樂團、比利時皇家愛樂樂團等合作；
然而，她的歸屬感始終不在他鄉。
2007年成為首批來港優才之一，饒嵐也在進行角色的轉型，在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開班授課。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饒嵐要先過嗓子關。
訪問前兩星期，饒嵐感冒了。
病菌入侵咽喉，對她來說，從來都不是件小事。以前在德國，會影響她上舞台演出、灌錄唱片；現在在香港，要對每周來上她聲樂班的幾十名學生負責。自從以駐院藝術家身份在港大SPACE教課，慕名前來叩門者從未間斷，由於每班上限三十人，結果光waiting list上就排到一百來號，有人等待已超過一年。
採訪這位女高音歌唱家，是一次很特別的經歷。饒嵐的快樂和幸福，困擾和遺憾，都與她的嗓子息息相關。由於這種相關性滲透到她日常生活的各種細節，加上她對嗓子的小心和保護的程度之深，讓人看到殿堂藝術世俗、人性的一面。
饒嵐感冒還未痊癒。這意味著，我們的交談不會大聲，要隨時停頓，等待她含著一口暖水在喉嚨處輕微滾動，按摩發癢的嗓子。她更偏向用普通話，她說，最舒服的是講英文或德文，由於發音位置靠上，沒有廣東話那麼壓嗓子。所以有時講著講著，她會刻意將聲調提高，「越接近唱歌，越舒服。」饒嵐愛笑，家有千金16歲，正處青春叛逆期，但兩人親密如友。
來港定居已快兩年，她最需要適應的卻是說話。
「我原來是不用講話的，最多和經紀人在電話裡輕輕幾句就說完。但是現在教學生要不停的講話，而且很容易忘我，恨鐵不成鋼啊，喜怒哀樂都來了，消耗很大。」
開班授徒
剛到香港的前半年，上課超過半個小時，嗓子就到了極限，夜間下課後，給遠在美國的父母打電話，最多只能講三句話。歌唱家唱歌有技巧，除了依靠特殊的發聲位置，也要調動和控制身體的其他器官，「我在舞台上唱一整天都不會累，但講話沒有想過用方法，激動起來還會運不上氣。」
傳統的聲樂課，基本是一對一，一個老師只教一個學生。饒嵐在德國也曾有私人授課，但以優才身份來港後，面對的卻是幾十人的集體大班，不僅如此，大部分學生是業餘歌唱愛好者，有不識五線譜的老伯，還有只愛唱卡拉OK的師奶，饒嵐教他們唱美聲，練基本功。從歐洲的音樂殿堂，走進市井尋常百姓家，她的想法很簡單。
「我來香港有一個信念，就是要和大眾一起，培養更多的人去體會唱歌是怎麼一回事。因為唱歌實在是太好了，表達能力、形態都會好，還多了好多朋友。很多人都說自己笑容多了，走路都挺著胸，生活因為唱歌而開心起來。」從青年班、基礎班到中級班，每小時收費兩百多至四百港幣不等，門檻不高。結果來上課的人，也衝著大師名氣，連伴侶、小孩、朋友甚至父母都帶來，令班級迅速壯大，落手落腳去教，讓饒嵐有些招架不住。
「我也一直在想辦法，積累集體班的經驗。我把那些經常要重複的和一些練習錄成DVD，上課的時候先看，學生做得不對的時候我再走到他們身邊講幾句，省了不少時間。」
「下一個階段就是從我的學生們中，培養幾個好的助教，讓他們幫忙。不然那些waiting list裡面的人根本收不進來。我一定要想一個辦法，利用頭兩三年培養一個梯隊。」
和饒嵐聊起，有入港優才放棄幾百萬養老金自主創業，問她可曾有放棄的東西？「要說有的話，可能就是德國的新鮮空氣，乾淨的食物和水，還有大房子。可是，什麼是損失？如果從負面看，到處都是損失，但其實我早就滿足了。」
喜歡香港
饒嵐作為歌唱家之路，確實比一般人幸運和平坦。16歲考入廣東省歌舞團，19歲已開始獨唱，曾隨上海樂團到訪澳大利亞、新西蘭、香港等地，成為文革之後走出國門的首位廣東籍藝術家。70年代末，中央音樂學院開設獨唱進修班，廣東省只有一個名額，饒嵐不做第二人選。1979年，她被正在中國演出的德國柏林愛樂音樂首席、著名小提琴家斯特恩相中，兩年後，學院正式邀請函連同獎學金到達饒嵐手中，作為首位受邀華人，她開始在歐洲舞台嶄露頭角。
「我一直命好，總能得到很多機會。但是，我覺得命好有時候不一定是快樂的，就等於你上了一條很辛苦的賊船。說是機會，但當它大於你的能力時，便會形成一種壓力。但機會來了，你不去麼？年輕人肯定是去的，管他的，我大概屬於這類人，你給我機會，我就很努力去試，死了算了，但我本身不會拚命去爭取什麼。」
饒嵐在德國的生活以登台演出為主，通常經紀人的一通電話，她便要趕去機場飛向世界各地。準備歌譜、倒時差、排練，連續三天幾乎都睡不了覺，因為機會而付出的代價，常人也難以想像。
「不能辜負別人對你的期望啊，但我也不覺得自己辛苦。外人覺得我辛苦，圖啥？不就是那幾個子兒麼？我說我不是為了那幾個子兒啊！當然有子兒最好。可是，還有什麼職業能比唱歌更快樂？」
饒嵐曾住德國法蘭克福，歐洲崇尚悠閒慢調子，她自己停不下來，屬於度假都會有愧疚感的人，來到香港，快節奏正好對她的胃口。此外，華人社會裡特有的人情溫暖也常讓她感動不已，但也有遺憾。
饒嵐的手袋裡，裝著一袋學生送的八仙果，以隨時潤嗓；她參加演出，有好朋友送來暖暖燕窩湯給她滋補。
「我在香港的朋友真的很多，學生慢慢有了感情就成了朋友，還有教會的朋友，但我現在很遺憾的是，沒有時間專門和朋友去吃飯、聊天。因為嗓子要保護，不能講太多話，而香港的茶樓太吵了。」
「真的沒有辦法，有老朋友來香港給我打電話，我也只能說兩句話，因為馬上大班又要開課，我不能沙了嗓子。」
看得出，饒嵐是真心喜歡香港，每周都有好音樂會任君選擇，但她還羨慕香港人講實際、會賺錢。「對我來說，可能要增加點這方面的意識，一直也沒有危機感，但並不是說我每個時期就沒有隱憂。」記者以為歌唱家這個職業，越老越矜貴，似乎沒有退休一說。「理論是這樣，但做起來很難。首先亞洲人在歐洲有一席地位很難很難，而且每年不斷的在培養新人，除非你的名氣大到像巴伐洛提，但我沒到那個程度，只是有一幫固定的聽眾。」
唱歌得福
「還有現在的文化事業得到城市的贊助越來越少，十幾年前要開音樂會很容易，經紀人發信出去，十封中有八個音樂會會有反應；但現在如果發五十封信，可能只拿到三個音樂會，城市重要的開支項目已經轉變了。」
「再加上精力越來越有限，我現在嗓子的狀態特別好，但其他方面就差一些，更需要休息。」
現在的饒嵐，已基本適應了教書匠的生活，從剛開始只能講半個小時，到現在可連續講課兩、三個鐘，但登台演出的次數有所減少，事業方向轉變，需要取捨。
「我的夢想是能培養一批教基礎唱歌的人，讓香港每一個角落都有這樣的唱歌班。不是有很多人喜歡唱卡拉OK麼？如果他們能得到正確的指導，他們的嗓子會比較經唱。我見到太多小孩因沒有好方法而毀掉了嗓子，希望我能在這方面做點事。」歌唱帶來的簡單幸福，饒嵐說，每個人都能體會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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