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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舞蹈團《帝女花》. 攝影:加力.杜里高
——論舞蹈劇《帝女花》的改編手法
文:夢 飛 熱愛寫作,相信夢想,迷戀一切美的事物。
香港舞蹈團的《帝女花》邀得鄧樹榮執導、邢亮編舞,用解構的方法重現經典名劇,「希望觀眾能從另外一個角度去欣賞《帝女花》的『美』,在理性及感性上均有所得著。」果然,劇中運用了大量後現代敘事手法,配以「金童玉女」的角色設定,企圖引導觀眾以嶄新的觀賞經驗,反思愛情的追逐過程與寂寞本質。可惜的是,大部分觀眾未能接受這種新穎的改編手法,完場時只聞噓聲四起,甚至在演後談批評此劇「不倫不類、不知所謂」,而石琪也在專欄上把它定義為「怪雞」、「無厘頭」、「故弄玄虛」的「反斗遊戲」。
其實,《帝女花》的確有不完善之處,但亦有不少值得欣賞的地方。本文將由此劇的改編手法入手,試圖發掘這些「前衛」的形式背後,究竟蘊含著甚麼藝術價值。
《帝女花》最受爭議之處,是在過場時加插導演、編舞對改編的討論,甚至是對舞蹈員的「訓示」。在劇情逐步推進的時候突然抽離,目的是令觀眾擺脫對粵劇原作的印象,站在較遠、較客觀的角度重新審視作品的意義。這種「後設」手法在當代文學中頗常見,在舞台作品中,也有《暗戀桃花源》等名作。
眾所周知,《帝女花》原作動人的地方,在於成功刻劃在國破家亡的環境下,長平、世顯相愛卻不能相守的悲哀。那是因為古代的愛情、生死都建基於「忠孝仁義」的道德標準上。然而到了今天,我們已經不用背負家國、門戶等重擔,是否就能避過愛情的起伏憂患?愛情的本質和意義又是甚麼?為了讓觀眾有空間思考這些問題,劇中不僅以編、導的對話打破觀眾對原作的聯想,更安排多位舞蹈員飾演不同時代的長平、世顯,解構經典,把人物「去傳奇化」,放回日常生活的背景中,展示從古至今的愛情追逐。
至於站在舞台兩旁、動也不動的「金童玉女」,看似抽離於故事發展,以觀眾的角度看待舞台上發生的一切;可是退一步看,他們又成了台下觀眾觀望的對象,是敘事策略的一部分。這種「看」與「被看」的流動關係,令敘事的焦點不再集中於特定的男、女主角,而遍及天底下所有痴男怨女,暗示了人類在愛情世界中的共性。
另外,「金童玉女」一向用以形容條件匹配、情投意合的情人,就像長平和世顯那樣,男才女貌、濃情厚意。雖然他倆不能於人世長相廝守,但總算覓得相愛的人,倒也幸福。相比之下,《上表》中獨白的女孩,一直追尋真愛,迎接她的,卻是死亡的黑暗與恐懼。於是,她提到了「雌雄同體」的概念,即塵世間每個人,都可以分飾「金童」、「玉女」,在自戀中滿足對愛情的渴求。編、導將「金童玉女」兩個角色分置台的兩側,遙遙相對,就帶著濃厚的「對鏡照影」意味,寓意我們在尋找伴侶的同時,其實也是在無形中確立對自己的愛。此劇扭轉了觀眾對「金童玉女」的恆常看法,以無比沉痛的調子,抒發對理想愛情的幻想破滅,在在展現了都市人無從釋然的寂寞。
而最後一場的《香夭》不作舞蹈演出,只讓古裝長平拿著唱片機放在台上,播出《帝女花》原曲,然後緩緩退到台後;接著現代「金童玉女」出現、消失,到最後台上只餘經典樂曲縈繞不去。這個安排,正正點出了此劇的主題:《帝女花》縱是粵劇經典,卻也恰恰「只是」經典;當現實種種悲歡離合和長平一樣,漸漸在人生舞台上隱退,我們能真正擁有的,僅僅是唱碟中歷舊常新的歌聲。
總括而言,由《帝女花》的改編可以看出編、導的深思,以及對藝術手法的掌握。是次演出大受抨擊的原因,主要在於市場推廣失誤—如果在宣傳上說明改編手法之獨特處,那些一心一意想看經典的觀眾,大概不會對此劇產生不必要的期望。
其實,香港舞蹈團一貫走大眾化、通俗化的路線,這次竟能突破常規,實在值得嘉許。正如導演鄧樹榮所說:「任何一代的藝術家都要面對傳統與現代,承傳與革新的兩大課題,不然我們將無法認清在這個瞬息萬變的社會自己所應站的位置!」然而就這次經驗來看,怎樣在藝術與市場之間取得平衡,也許會是「傳統與現代」、「承傳與革新」以外,一個更難準確拿捏的課題。
註:作者為「看舞.析舞.論舞──舞蹈賞析及評論寫作計劃」的參與者;計劃由香港舞蹈聯盟及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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