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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海勤 作者簡介 : 喜愛寫詩。
103號巴士在某一站牌停下，然後飛快地駛遠。我環顧四周，便自然知道這裡就是竹園邨。
晨光從頂上的井口直照下去，地面涼透已久的陰影慢慢如帆布被捲起，往上撫摸着大廈外牆，待至天台的尖角處才停止。我走進窄巷裡，牆壁的洞將餘光圍成六角形，於鴨綠色的垃圾車上印了數個怪異的形狀，以及溫出些許餿味。樓梯間徘徊着孩童稚氣的回音，音浪劃破了一貫寂靜的大堂。走到轉角處後，酸臭的餿味逐漸消散，眼前粉藍色的門自動橫向地拉開，我壓下現在已能用指頭完全覆蓋的按鈕，一個鐵盒忽而合上了口關着我，向上升。
我緊盯顯示板上的數字遞增不斷，彷彿正在計算我離開了這裡有多久。鐵門打開，走廊已傳來婦人們在「竹戰」中的日常絮語：
「你兒子還有讀書嗎？」
「別提他！一天到晚只會對着電腦，沒出色！不像你兒子一樣聰明，能到外國讀書。」
「你女兒早就出嫁，理應沒甚麼可擔心。」
「出嫁的女兒就如潑出的水，她的事也再輪不着我管。」
「碰！」
往左走了十餘步，聲音經已預示一列舞獅隊將會於我跟前大搖大擺的晃動。隊中的雄獅隨雄渾的擊鼓聲在鐵閘外張牙舞爪，好生威風。我由他們那滿是汗水的白布衫上，認出是附近一間會館的舞獅隊，仍舊覺得親切。他們對我投了個微笑，然後繞過身後，向下一戶人家討紅包。
我再多走十餘步，在水平線的視點裡緩緩浮現稔熟的號碼。沒待我打理好思緒，一名五十餘歲的婦人雙手正小心捧護供奉用的冥紙，穿着涼薄的睡衣，勉強旋開了大門。她揉一揉眼，仔細地探看着我。頃刻，她原本霜白的臉也開始呈現稀有的血色。我立刻抱拳作揖，道：「阿姨，恭喜發財！」
阿姨滿心喜悅地連忙答道：「乖，乖，想不到今年你還來跟我拜年。」
我向阿姨報了個淺笑。
「來，別待在外面，快進來吧！」阿姨用力把最後一個字吐出。我跟隨阿姨走進了屋，回望插在地主位的香，煙霧徐徐地往上揚，燻着鐵閘間一株枯殘的楊柳枝。
一進屋後便清楚看見神檯上泛亮紅光的相片，不偏不倚的立在中央。四周全是白色的牆，那裡的油漆也儼如洋蔥般漸漸有弧度地往外剝落下去。地板一塵不染，像是踏上一片不曾被人接觸的雪土，一不留神便會滑倒在地，但這並不使我驚奇，因為阿姨一向喜愛乾乾淨淨的。
阿姨擱下冥紙，放下捲上了的淡紫格子的衣袖，然後撫拭我的頭，詢問：現在工作環境如何？與同事合得來嗎？有了女朋友沒有？我沒有認真地回答所有問題，因為我正在享受阿姨的指尖穿透髮絲那舒適的感覺。我小時就被母親帶去鄰家給阿姨理髮。母親很快把我留下，跟阿姨談了幾句後便遠遠走了。因此無論她修剪的髮型有多土氣，但那雙手觸碰髮根時的柔軟就如母親一樣，是不能取代的。
陽光正由窗簾的縫隙滲入，映照鋪着白布的飯桌。桌上放了幾道被瓦碟蓋住的菜和湯，往內一看，它們由於缺乏溫度而失去了生命，顯然她的兒子還未回來，整晚只有阿姨和房子一起相處，沒有別的了。
我瞄一瞄腕表。
阿姨瞥了我一下，道：「要忙的就先走，不用陪阿姨了。」
「給你的。」阿姨忽然從口袋裡掏出一封紅包。
我謹慎地將紅包接上，藏在錢包裡，便道：「阿姨，再見。」
「小心點，有空再來看我。」阿姨說完後，凝望了我幾眼便拉下鐵閘上的布簾，匆匆緊閉了大門。
此時，鄰屋頓然傳來一家大小正在拜年的歡愉聲：「恭喜發財！」我的頭動也沒動，可是耳朵卻被吸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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