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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黃納禧 圖:網上圖片
某天在中環身邊走過一個頗面熟卻道不出由來的小明星,跟朋友幾番「考證」,原來是在電視節目中因僅取得一元獎金而一夜成名的「一蚊Joe」,立時令我想起了近期比甲型H1N1流感流竄得更快的英國大嬸蘇珊.博伊爾:有人曾以她跟《哈里波特》作者羅琳相比,說她是英國失業大軍中又一驚世巨獻,縱然她未必能收到如羅琳般富可敵國的版權費,但一夕之間由領取微薄失業救濟金艱難過活的中年女人,轉眼成為至少擁有800萬英鎊巨額獎金的「大富婆」,絕對有機會使她在2010年大事回顧之時列入風雲人物三甲之內。
但當然,要成為別人心中的legend,代價是少不免的,更何況是被人刻意「製造」出來pseudo-legend,背後的辛酸血淚史實在不足人道──還是,我們已有目共睹?
回顧蘇珊.博伊爾(Susan Boyle)一舉成名的過程:年屆47歲、其貌不揚,出場時還要粗腰擺動的蘇珊彷彿在重複兩年前手機推銷員保羅.帕茲(Paul Potts)的故事。當她初登上British Got Talent(《全英一叮》)的舞台,隨即成為了台下觀眾竊竊私語且暗自哄笑的對象;然而當她演唱起音樂劇《孤星淚》(Les Miserable)的名曲〈我曾有夢〉(I Dreamed a Dream),不消3秒就驚豔了三位評判、在場及全球電視旁的觀眾,完成了醜小鴨搖身變成白天鵝的現代傳奇。
潮流不興「偶像」
但破除「以貌取人」定律,證明醜人也有出頭天,蘇珊絕對並非第一人。在電視節目播出以後,英國媒體除了迅速翻查蘇珊家世並大加炒作外,他們還重新提起了保羅.帕茲─British Got Talent第一屆得勝者──的名字,並記述當年傳媒對保羅的苛刻評價,如今只獲得亞軍(保羅為冠軍)的蘇珊彷彿正踏在同一路途上,傳媒甚至預計蘇珊可比保羅走得更遠,成為未來幾年英國樂壇最「吃香」的名人歌手,前途一片光明。
有這樣的估計其實不難理解,但指的並不是傳媒預示的合理性,反而是他們如何配合電視節目繼續運行出一套牢不可破的社會消費文化。若大家仍有印象,比British Got Talent更早進入市場的選秀節目American Idol(《全美一叮》)早就出過一個孔慶翔(William Hung),他甚至沒有在節目中取得勝利,相反他是在輸掉比賽後以一句「我已盡全力,我完全沒有後悔」(I already gave my best, and I have no regrets at all)吸引了全球觀眾的眼球,然後憑着奇特的歌聲與舞技風靡全球。可以說,孔的破石而出才是「烏鴉變鳳凰」的先例,而他所創造出來的「偶像」效應,亦正正反映出了如今普羅大眾「反主流」的看秀心態。
或者可以直接點說,過去追求完美外形、表演、品格的崇拜觀念已全然崩潰。由American Idol到British Got Talent,甚至近年其他的同類型節目如X-Factor、Big Brother(《老大哥》)和Apprentice(《飛黃騰達》)等,觀眾似乎對外形「出眾」的選手賦予更高的關注。他們對在台上「企定定」表演、正經八百又表現得完美無瑕的演出感到厭倦,相反對樣貌、氣質靠邊站的選手卻報以介乎譏諷與同情之間的熱烈掌聲,一旦遇有如蘇珊、保羅般驚為天人歌聲的選手,觀眾更可以順理成章將半帶同情、以醜為美的價值觀合理化。凡此例子,都直接顯現出觀眾對「偶像」消費模式的轉變。
噱頭製作 背離道德
正是市場需求與供應關係,觀眾要在看秀同時要有「額外收穫」,製片商亦毫無忌諱將話題無限擴張。蘇珊的故事之所以得人同情,或不因其坎坷的前半生──因出生時缺氧而患有閱讀困難症,40多年來沒有談戀愛經歷,一直守在父母身旁;反而是因其在5月30日的比賽落敗過後,一連串傳媒追蹤、轟炸終使她崩潰,而且在這一段短短的參賽期間,記者都刻意挖掘她生活上的無意出錯,哪怕是在壓力極大的情況下對記者惡言相向,都一一被登在報紙上大加炒作。
節目評判如西蒙.考威爾(Simon Cowell)及皮爾斯.摩根(Piers Morgan)事後的澄清、補救行為乃是後話,問題是由他們以「毒舌評判」形象組成的主辦方樂意也容許節目突出一些逾越了觀眾傳統審美思維的參賽選手,這種純噱頭式的製作方針早已背離了節目的原意;而針對評判其為人,亦已有不少傳媒質疑,他們沒可能在節目播出前未曾跟參賽者見面(競賽、選秀節目例行的內部面試、評核),因此到了蘇珊出場時三位評判的錯愕表情,以至於攝錄機捕捉觀眾不經意的哄笑,就不過是在進行在節目之外的另一場扮演秀,而不在場的電視觀眾通過單向的熒幕接收,都不免被這種表面充滿了娛樂性的視像廣播強行灌輸了一種變質的審美思維。
網絡欺凌大同謀
在X-factor第二季中憑出色歌藝令人注目的Andy Abraham曾在報道中大談選秀節目對選手造成的壓力,「只要一參賽,你的每一步都是屬於這個節目的,尤其要去習慣兩種截然不同的人──一面是想將你捧得高高在上、大紅大紫的人,另一些則是窺準時機隨時想將你打垮的人。」Andy Abraham所說的前者,也許就如西蒙.考威爾這位被譽為「選秀之父」的影壇神話人物。2002年,他與合作伙伴發明將普通人捧成大明星的電視節目,創造出外國綜藝節目的新紀元;如今他已看準了擁有甜美歌聲的蘇珊,並已簽約成為她的代言人,希望將她塑造成歌劇的萬世巨星,一如蘇珊首次表演時談及的夢想,成為另一個音樂劇女神伊蓮.佩姬(Elaine Paige)。
很多人對蘇珊投以羨慕的目光,因為她除了在比賽中獲得巨額獎金,不用再以領失業救濟金過活外,在往後的日子還可以由西蒙為她打造形象、炮製唱片,成為年薪千百萬的大富婆;但更多人卻已經準備將這個由大眾捧上天的傳奇歌后一下子栽進地底。
《泰晤士報》評論員India Knight提出了一個重要的概念:「集體欺凌」(mass bullying),她舉例指出大眾通過網絡對蘇珊進行的攻擊與傷害:首先,交友網站及論壇除了對蘇珊的外形(如因她的腋毛為她改名「the hairy angel」)大加取笑外,更「善意」提出為她尋找性伴侶,甚至提議她拍攝色情片;另一方面,過千網友更熱烈討論蘇珊在參賽前、及賽後崩潰的怪異(weird)行徑。
India Knight的觀點竟令人想起早前由歐盟提出及簽署的加強網絡安全條例,活動針對的是如何加強兒童在網絡暴力影響下的保護盾;因為研究者指出,訊息一旦傳出,對被欺凌者造成的傷害是恆久且長遠的,將此放置於選秀節目事件中,如去年一位American Idol的選手就不堪受壓,開車到一位評判的家門外自殺,甚至有統計網站曾經作出數據調查,近年就有11位選秀參實者曾經自殺;又,今年曾被假傳死訊的孔慶翔,或兒時已被同學當面欺凌的「蠢蘇珊」,他們由銀幕上的被觀者成為了現實中的受凌虐者,曾經出作傷害行為的同謀,似乎是無遠弗屆的。
作為觀者的警醒
當然,蘇珊的精彩表演是無庸置疑的。摒除了製片商的噱頭策略,她的成功更大程度是基於她幾乎完美無瑕的歌聲,以及她對於追求夢想的真誠與熱切。雖說觀眾與節目主辦方共同建構出「反主流」的價值取向,但反過來說,如果一口認定蘇珊是因為其非主流的外形因而能贏取觀眾的第一印象,這無疑也是在重建一套錯誤的觀念,以為其貌不揚的人便是邊緣,若這個人能做出美好的表演便是傳奇。在此之上,「蠢蘇珊」的其人其事應給予大眾有更多的啟發。
回看香港曾出現過《殘酷一叮》同類型節目,也曾經有過一陣「莫凱謙」、「喬寶寶」、「馮文樂」熱潮,但這些小人物始終沒有像在荷里活或英國般搖身一變成為大人物來,一方面當然與節目規模有關;但若果同類節目繼往開來,推陳出新,到時候觀眾應當更加了解,在由電視媒體、傳媒、甚至觀眾自身共同建構的新的消費模式之下,我們應時保持一份具批評性的警醒態度,才不致淪為不經大腦參與社會集體暴力的共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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