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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sleyman 作者簡介:wesleyman ,正在讀《塊肉餘生錄》。
怎麼看也會發現郁達夫的文字中帶荅f,確切地說是他那些茪O刻劃憂鬱青年的自我澆灌是有病的。那些人患有不同程度的憂鬱症,一個個背負重擔,國家和異鄉就壓在他們的神經上,兩種無法割裂的矛盾慢慢霉出病。這種從心底散發出來的衝突不能營造,只能虛擬地寫實,對民族感自卑是因為這些人難以抑止熱愛。那些人物個性不一而病情同步,最後逃匿入自己的身體,愈入愈深,以致病入膏肓,藥石罔效。他的文字,大致上就是在寫這樣一個病人在絕路上徘徊。
我對郁達夫帶病的文字不能不說有荌儘ㄐA然而除了說偏見外,似也無法以其他理由來對他一再挖掘,對同一種病人的心靈弱點和靈魂缺陷感到厭倦。他的個人存在感很強,如果說讀他的作品是進入郁達夫內心的門路,這很能說服人。他的文字帶茈L的身影,這或者是有意為之,從自敘中虛構,創作讓他得到生活中無法得到的高潮。文字中的病人一直在逃,世界不屬於他們,自傷自卑,心靈空虛又無法寄託,他們逃避自己的客觀存在,通過刺激自己的感官來排遣複雜的病情。那是一個集體墮落的時代,能保持清醒的少數用他們的方法進行側擊。郁達夫如是,魯迅如是。魯迅的文字是一個無法逾越的高度,冷峻得讓人靈魂發寒,從精神意涵上突圍出時代的淪陷;而郁達夫選擇與時代一起沉淪,似乎整個民族的悲哀都欠了他一個完整的人格和自尊,因而要以作為一個墮落的人來發動抗議和挑戰。郁達夫所關注的不是宏觀的複雜社會性,他的文字先退一步走向自己,然後鑽進自己,之後就再也不出來了,往往死在裡面。
綜觀郁達夫的自敘體小說,軸心基本上一致,那些出現的病人有一個瘦弱的影子,容易風寒,無事便自怨自艾處境艱難,而且都患了不同程度的憂鬱症。在《沉淪》裡,「他」只會讀詩集,無聊時把詩由英文譯成中文,又覺得「英國詩是英國詩,中國詩是中國詩,又何必譯來譯去呢?」郁達夫一再強調「他」的憂鬱症,自卑是心理衛生破落後的結果,「他」對性好奇,思維方式和生活態度充滿病態。作為大清留日學生的一員,郁達夫將他留日的所見都灌注到「他」身上,看見同胞的墮落,「他」希望從讀詩、學習中得到思想的安靜,而這只在逐步把一個失落的靈魂推向悲劇。郁達夫描寫「他」自慰後不斷吞生雞蛋、偷看少女洗澡後全身顫慄、到妓院尋歡以為能夠得到真正的溫柔,這些病因很容易便將「他」吞沒。這在最初不是致死的病,作為一種成長的行為卻是正常不過的,免疫的少年時代要落畫時,那種尷尬也在催生他長大。大概在構成集體憂鬱症的總和上,即使是青年人的蛻化也會轉為墮落的病因。「他」除了讀書之外一無是處,他的背後是一個生病的國家,他的身份是帶病的「支那人」,而他所被寄望要完成的任務卻把他整個人都給拖垮了,最後只好選擇死亡作為出口。
建構這些病人空洞無物的內心世界,它們被絕望填充,是為荓q消極中突破。作為寫照,其實,當時患了病根本不可救藥,這種刻意去迎向沉淪走上毀滅之路的取向,也正正是作者所願,當要終結,世界就要翻新,病也就會好。這是反式的希望,但消極一旦形成,必是一股狂流,在那個反反覆覆的世界,存在希望並不比抱有切切實實的存在更為重要。郁達夫的理想是透過逐一雕刻時代面孔以換來瘐病的終結,寫一個個沒有靈魂的人物填充一個沒有靈魂的時代。他的文字氛圍很快就會進佔讀者的內心,讓人打一開始便感染病毒,然後在文字中又再沉淪。這是一種很強烈的代入感,他的文字風格就是建立在寫實的基礎上的,文字中出現的或者根本是郁達夫生活裡的截圖。但一再複製同一個空虛的靈魂,把它安放在不同的地方讓它夭折,〈沉淪〉等就是這樣單調和重複的互為因果。
郁達夫的文字有很多地方反映出他的美學,他帶荅f人的身份去感覺世界,它是懨懨怯怯的,似與作者一起凋落,包含在一層異樣的美中,豐富了不可收拾的聯想。他時常在文字裡幻想和做夢,一個少女躺在臥榻上,他腦子裡早已替她慢慢脫光了衣服,到她走了,就在她躺過的地方躺下去,想像和她交纏和歡好。在〈空虛〉裡,這樣的心理描寫帶有犯罪的刺激:「眼看茪F那少女的粉嫩潔白的頸項,耳聽茪F她的微微的鼾聲,他腦裡卻在那裡替她解開衣服來。他想到了她腹部、腰部的時候,他的氣息也屏住吐不出來了。」人物所處的境地盡是頹然,〈銀灰色的死〉:「月亮已經下山了。街上有幾個早起的工人,拉了車慢慢的在那裡行走,各店家的門燈,都像倦了似的還在那裡放光。走到上野公園的西邊的時候,他忽然長嘆了一聲。朦朧的燈影裡,窸窸窣窣地飛了幾張黃葉下來,四邊的枯樹都好像活了起來的樣子,他不禁打了一個噤,就默默的站住了。」將病意寄託,它們愈美,他就愈憂鬱,所有都依附在他的病中,以至一個瘦長的身影對他來說也是自己消瘦的表徵。
我還記得讀伍爾夫的《達洛維太太》(Virginia Woolf, Mrs. Dalloway)是一種憂鬱難耐的殘酷,她的文字更加病,只因為她切切實實患有憂鬱症,世界的病不是往自己逃就能躲得過去,而根本就無法躲避,從四方八面湧至。郁達夫最起碼是個健康的人,他在文字裡裝病,那一個個絕境是他對生活的理解,他把自己建築在文字裡面,將時代囚禁。
〈沉淪〉的結尾是這麼寫的:「祖國呀祖國!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來吧!強起來吧!你還有好多兒女在那裡受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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