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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溝橋北風光，攝於2009年5月18日。
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 李 磷
今年五月十八日，藉着香港城市大學「中國古橋建築文化專題研習」項目，我帶學生去考察了盧溝橋。
盧溝橋是最廣為人知的一道橋。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中國守軍與日本華北駐屯軍在北京盧溝橋附近爆發武裝衝突，從而正式揭開日中長達八年的侵略與反侵略戰爭帷幕，史稱「七七」盧溝橋事變。盧溝橋因而成為抗日戰爭的代名詞，銘刻在每一個中國人的心中。
但是，不要以為盧溝橋只有火與血的回憶，因為那場戰爭未開始之前，盧溝橋早已聞名於世，它最易讓人聯想起的，是一番和平的詩情畫意，「盧溝曉月」為舊時的燕京八景之一；民間長久以來流傳着一句歇後語：「盧溝橋的獅子—數不清」；遠在歐洲，它至今仍被稱為「馬可波羅橋」。
文人喜歡歌詠風花雪月，而月亮之美全在於其清柔之色。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欣賞月色，最好是在水邊，因為月亮倒映在水中格外嫵媚，例如杭州西湖十景中的「平湖秋月」和「三潭印月」。除了水以外，另一個與月亮關係密切的景物，就數橋了，當然大多數的橋樑都建在河水上面，廣東番禺餘蔭山房就有「虹橋印月」一景。晚唐詩人杜牧有一首千百年來膾炙人口的《寄揚州韓綽判官》：「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所說的正是揚州絕色之橋與月，引起人們無限的遐思。北方不像江南，缺少江河湖泊，一般風光都離不開崇山峻嶺、林海雪原、大漠孤煙之類，因此「盧溝曉月」自應別有一種迷人的情調。不然，燕京尚有幾處海子，乾隆欽定八景時，為何要大老遠地跑去西南郊盧溝橋看月色，而不留在紫禁城旁的北海（瓊島春蔭）或中南海（太液秋風）看呢？可見，在盧溝橋賞月，當與眾不同。有人認為盧溝橋這個地方夜晚特別黑，天黑、山黑、河水黑，反而更能襯托出月光的皎潔。恰好在北京話中，「盧」等同「黑」。盧溝橋的西北方，有一座盧師山，而橋所在的永定河，流經盧師山。另外，「溝」亦即「河」，例如「護城河」俗稱「濠溝」。那麼流經盧師山的永定河，就順理成章地被當地人稱為「盧溝」。況且，永定河發源自山西高原的桑乾河及蒙古高原的洋河，上游流域均為黃土地帶，植被稀少，導致河水混濁不清，故「盧溝」亦具「黑河」之意，橋因此而得名。偶有把盧溝橋的「盧」字錯寫成「蘆」字的，看來是由讀音想到「蘆葦溝」之誤，而不知其「黑」也。再細心一想，古人把「盧溝曉月」的意境寓於玄黑之夜，太妙了，其實「曉」在此可隱喻為「黑」，君不曾聞「黎明前的黑暗」一句常言嗎？
黑色的「盧溝」永定河，本稱無定河，原因是中上游河流在高原以約千分之三斜度傾瀉至北京小平原，夾帶着大量泥沙，令下游河床容易淤塞而經常改道。康熙三十七年曾命大臣疏浚河道和修築河堤防洪，並更名永定河。如果你翻開現在的北京地圖，在西南方豐台區，靠近五環路的地方，有一座長方形的宛平城，小城西門外五十米處，是「盧溝」永定河，差不多南北走向，盧溝橋就架接在河的東西兩岸，橋的西岸往南不遠，是古鎮長辛店。長辛店的歷史要比盧溝橋早一點，相傳北宋楊家將大軍曾途經此地。
北京地區古稱「薊」，它北靠燕山，西依太行山，東臨渤海灣，南接永定河。永定河以南為易水流域，再往南是九河及沖積帶，河流之間佈滿湖泊沼澤，陸上交通非常困難。因而來往薊冀兩地最便利的一條道路，是沿着太行山腳下走，才可避開那些濕地和寬闊的下游河流。所以古代薊燕與南方保持聯繫的唯一途徑不在正南，而必須繞道西南，受制於地理環境也。渡涉水流湍急的永定河，最安全便捷的地點，當選在長辛店附近。據考永定河古渡口就設在這一帶，後來搭建了浮橋，直至宋室南遷，金國佔領了宋都汴梁（即開封）並定都於中都（即北京），金主完顏亮為了加強中都與汴京（即開封）的交通聯繫，才下詔築石橋，初名廣利。橋建好了以後，明末為防止「闖王」李自成攻打北京，又於橋東岸修拱極城（即宛平）。到了現代，再於橋的北面加建了京漢鐵路橋。
盧溝橋是古代北方最大型的聯拱石橋，橋孔十一，全長二百六十多米，寬七點五米，橋面南北兩側石欄共二百七十九間，其中南側一百三十九間，比北側少了一間，望柱共二百八十一根。南方最長的同類橋樑是蘇州寶帶橋，建於唐代，長三百一十七米。雖然盧溝橋算不上是劃時代的創舉，但它的建築技術和雕刻藝術成就非凡，為人們所津津樂道，更被《馬可波羅遊記》推崇為「世界上最好的、獨一無二的橋」。當然，馬可波羅沒有走過趙州安濟橋，才會如此說。
在馬可波羅筆下，盧溝橋純用大理石建造，長三百步，有二十四道橋拱，灰色石攔河望柱頂上有石獅子，雕刻精美，河上可見商人利用舟楫運送貨物。馬可波羅自稱在元朝做過官，元與金相距不過百年，盧溝橋應該變化不大，對照目前所見，亦基本一致，唯橋孔數目有出入。當代古建築專家羅哲文先生曾對中國歷史博物館藏元代立軸《運筏圖》作了一番研究，認為畫中所繪的十一孔石拱橋極可能就是盧溝橋。儘管在畫中，橋面略呈弧線形，與今日平坦的盧溝橋明顯不同，但元人山水畫多屬寫意之作，根據傳統審美觀念將平橋畫成虹橋是完全有可能的。
大凡見過盧溝橋的人，都會對兩側攔河那二百八十一根望柱頂上的大小石獅子留下深刻印象。大獅子千姿百態，神情各異，栩栩如生；小獅子依附在大獅子身上，或伏或爬，或坐或鑽，活潑逗人、俏皮可愛。獅子乃百獸之王，兇猛可怕，多出沒在非洲、中東和印度地區，西漢時有人將獅子由西域經絲綢之路運入中國，作為貢品獻給皇帝玩賞。獅子別名狻猊，因酷似民間傳說「龍生九子」之一的神獸狻猊，從而被人們雕刻為吉祥物，成雙成對，最常見於大門兩側。明代著作《長安客話》提到盧溝橋的石獅子時，曰「數之輒隱其一」；《帝京景物記》也有「數之輒不盡」之言。一傳十，十傳百。民間於是便有了這句歇後語：「盧溝橋的獅子—數不清！」
今天，盧溝橋獅子的官方數目為四百八十五隻。這些石獅子經歷了歲月的滄桑和戰火的洗禮，有的雖已面目全非，但仍然記憶猶新：七十二年前的七月七日，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九軍第三十七師二一九團的官兵曾據橋反擊侵略者。從此，中國軍民展開了八年之久的抗日戰爭。從此，盧溝橋不僅僅是一條古老的大石橋，也不僅僅是一道美麗的風景，更不僅僅是一句生動的歇後語，它已成為中華民族的集體記憶。正是：
京華古渡柳煙濃，玉環半沉緊相扣。
石獅依舊鎮長橋，月光如水照盧溝。(本文及圖片由城大中國文化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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