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圖片
■2009年第6屆邵逸夫獎頒獎，徐遐生是首位天文學類的華人獲獎者。 資料圖片
文、攝：梁小島
採訪當晚，便要舉行邵逸夫獎的頒獎儀式，徐遐生一早就穿上了上台的黑色西裝，在寬闊的墊肩和直挺的衣襟下面，卻散發出了一種謙遜、樸素、寧靜而柔和的味道。徐遐生對天文學最重要的貢獻之一，是其對恒恆星起源和構成的學說，推翻了學界長久確立的假設，為揭開太陽系甚至宇宙形成的奧秘又邁前了一步。
「研究天文的最後，其實是為了更好地了解我們自己。」2009天文學類邵逸夫獎獲得者、歷屆天文學獎的首位華裔天文物理學家徐遐生（Frank Hsia-San Shu）對記者說。
天文學家的跨界
徐遐生常常鼓勵他天文系的研究生們多讀小說。
不是那種催人上進、或者指引現實生計之類，而是純粹的小說：曼妙的語言，精靈般的洞察，還有讓人欲罷不能的故事。19世紀英國小說家簡．奧斯丁（Jane Austen）在他眼裡是語言天才，就像音樂界的莫札特，「成為一個好的科學家，一定要有辦法去表達給別人聽，不然就你自己曉得，那有什麼用？」所以，他在1982年出版的著作， 「The physical universe: an introduction to astronomy」 (中譯本是《物理學宇宙——天文學導論》，根據他分別在紐約州立大學和加州大學伯克萊分校多年講授的《天文學導論》課程提煉而成，因為其語言的通俗易懂，深入淺出，不僅成為哈佛大學物理系和天文系的必讀教科書，它更被翻譯成多種語言，是全世界天文學愛好者的入本寶典。
英文Elements of Style（《英語寫作的風格與要素》）是一本解說英文寫作的經典之作，由1918年著名英文教授William Strunk編寫完成，至今已數次增修再版，也是徐遐生一再推薦給學生的必讀書目。1979年，該書發行第三版，徐遐生受邀寫序言，「他們能進伯克萊，物理、數學一定不錯，但我覺得他們最需要補充的反而是英文。」
今年66歲的徐遐生，出生中國雲南昆明，6歲隨家人遷往美國，父親是著名的數學家，70、80年代為台灣工業和科技起飛貢獻卓著的徐賢修。徐遐生60年代在麻省理工念本科時，專業是物理而非天文，大三暑假那年認識了同為台灣人的數學系教授林家翹，結果誤踏了天文學的世界。19歲時他和導師共同提出密度波理論，1年後發表了正式的科研論文，解釋了一直困擾天文學家的星系結構問題，在學界引起軒然大波。「其實我和林家翹都不是學天文出身的，這讓很多天文學界的人非常抗拒，覺得我們簡直是外行，我們說的統統都是錯的。」特別是當徐遐生第一次出現在研討會上，一個那麼年輕的毛小夥子，把大家嚇壞了。「我也不跟他們客氣，把他們罵回去！」「但也讓我學會了重要的一課：如果你覺得自己是對的，就堅持下去，哪怕對方是專家。」真正轉向天文領域，因為他發現了天文的無所不包和永恆的故事。
科學家也有信仰
「物理學家研究光子、電子，但不會考慮光子和電子怎麼來的，化學也是這樣，但天文不同。」徐遐生至今還記得他在一位加州大學伯克萊的一年級新生，因為一次聽了他的課，而決定從物理轉成天文，「他的理由是，他覺得天文不僅包含物理，而且還在講述一個故事。」「天文自己就是一個故事，比如，這個宇宙是怎樣產生的，我們的太陽、行星是怎麼樣出來的，包括第三個故事，我們是從哪里來的？我們在宇宙中有什麼樣位置？這些問題很深，花幾千年也研究不完。」
繼續探索的後面，永無止盡的追問，是否就會出現超出科學之外的信仰拷問？記者不禁聯想起，歷史上有諸多偉大科學家晚年與宗教之間曾經發生的有趣故事，諸如牛頓撰與神學、法拉第與基督教、甚至愛因斯坦信奉的宇宙宗教感覺（cosmic religious feeling）等等，問起徐遐生，他先講了一個故事，「我以前常常出任伯克萊的博士後考官，在我們那棟樓的背後有個叫union theological seminary神學院，那邊有一個博士候選人，曾念過我的書，以為我一定對宗教也有研究，請我參加答辯。他選的題目探討的是科學和宗教的關係，要證明這兩者並沒有衝突。」「大部分科學家都是有faith（信仰）的，即便你能了解到宇宙大爆炸怎麼來的，你還會對宇宙繼續追問下去。」「我不曉得有沒有上帝，但我相信宇宙間一定有一個fundamental law。」這是天文的深邃無邊令他自然而然產生的人類的謙卑。
因此，在他看來，所有科學或人文領域之間，不但沒有衝突，甚至它們之間本來就是緊密相連，學科劃分，是人為的割裂，對初進大學的學生尤其的不好。2002年，徐遐生受邀，出任台灣清華大學校長，有趣的是，他的父親徐賢修也曾擔任過該校校長，父子擔任同校校長一時成為佳話。在擔任校長期間，他堅持讓學生在大學三年級之後再選擇專業方向，是一項重要的改革。
不能照搬美國的民主
「你做研究一定會碰到解決不了的問題，如何在那個時候繼續朝前走？我個人看法是，越廣越好，一定要想辦法走別的地方。亞洲地區訓練學生就是太窄了。」徐遐生小時候喜歡畫畫，高中接觸幾何，發現原來可以用圖像去思考。「不過在中文這方面，跟我父親比，我差遠了。他喜歡中國文化，特別是京劇。」
語言背後是一套幾千年累積的傳統，對於美國成長起來的徐遐生，在台灣清華的四年，讓他重新認識了華人社會的文化。「剛去的時候，覺得比美國環境差，後來發現其實有它的理由。」「美國人說話直接，不同意當面會講出來，但這邊的情況不同，明明我的意見大家沒有反對，可是私底下還是會通過轉述的方式表達出來。「認識誰和能做什麼事之間有著複雜的關係，這是容易滋生腐敗，但你又不能照搬美國式的民主，連美國自己的民主都出了問題。」
徐遐生目前仍然在美國和台灣兩地進行學術活動，但他承認，對天文研究的轉向，部分和年齡有關，「始終新的發現還是要靠年輕人，我們這個年紀，最有價值其實是經驗。」現在的重點轉向全球氣候變遷和核能問題，「美國每十年會對科學觀察領域做一個研究預測，看有什麼是可以做的，這個我從來不參與，但是，比如對學校的未來提出有用的建議，對新科學設備投入生產的價值評估這樣類似的工作，我覺得我有責任。」從宏觀到微觀，如果說，天文研究的最後意義是為了關照地球，那麼，徐遐生的轉向，正是一個很好的說明。
|
放大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