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聶華苓一家在中國開放後赴內地參觀訪問,寫了《三十年後》。這本書很少人提及,但文字簡約、優美,筆下蘊藏茠熒P情,純真而富張力,令人很回味。
有些事物,在很多人眼裡,都是再平庸不過的,但一經作者的點化,便勃然生色,令人頓生聯翩的遐想。例如軍號,生活在內地的人是見慣不怪的,但當作者第一次聽到軍號,竟情難自已,激起聯翩的浮想,使人憬然而覺茈忖ㄣM常的意義來了:
回到中國的第一個早上。在廣州東方賓館。
早上一醒來就很快活——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小孩子醒來就是那樣子。但我已老大到半白了!
突然,軍號吹起來了,不知打哪兒吹來:兩短一長,一長兩短——那就是軍號,中國的軍號,一點也不錯!中國的軍號!很簡單的調子,一聲聲,是命令,也是召喚,叫人想起戰亂,想起流亡,想起敵人,想起難友,想起求生的掙扎,想起勝利的激情。
作家是一個經歷過不同時代的人,因此感觸也格外深沉綿長,這在她過去的著作《失去的金鈴子》、《桑青與桃紅》也可以找到註腳。
從這段文字裡還可以察覺,作家雖然飽經滄桑,仍難掩那特有的純真的情感。
這是可貴的童真。
她在中國第一個早上醒來就感到小孩般的快活。
這彷彿是難以想像的,其實這種特有的氣質,在過去的文學家中也是有例可援的。套秦牧的一句話就是「哲人和小孩的混合體」。
我們在《三十年後》,處處可以看到這種閃爍茧ㄞu的鮮明的色彩。
以下又錄一段:
印澄師帶我們去看他住的地方。他住在歸元寺角上一個小院子裡走到院牆邊,一陣花香撲來。一走進院子,滿院鮮花!繡球花,仙人掌,菊花,還有枝子花!就是我母親年輕時候插在她衣襟上那種清香的枝子花!我叫了起來:「枝子花!枝子花!好多年沒有看見枝子花了!」
聶華苓見到枝子花時猝然的一叫,就有一種童真的衝動。她這種衝動,並沒有使讀者感到突兀,因為她聯想到「母親年輕時候插在她衣襟上那種清香的枝子花!」遠去的事物,倏忽清明起來,使她驚喜參半!
作家服膺紀德(Andr* Gide)對文藝的觀點:準確的意象,語言的生動。
紀德的小說及其他樣式的文章,都有一種特異的力量,他能夠使一幀自然的景物,變得很親切,使讀者能夠從那種明亮鬱鬱的意象中,感到一種狂喜和不可言傳的迷人的戰慄。
《三十年後》的成功,還在於作者描寫的鄉情、親情,作為海外讀者的我們,也具備荂A但一經聶華苓的點睛,恍如一道清澈的清流,汩汩地流入讀者的心間,泛起漣漪。
《三十年後》一部分為作者在北京期間的活動見聞和感受。其中不少是與文藝界交往的實錄,特別是對中國文藝家在「四害」橫行時所受迫害的記敘,在客觀的縷述外,於適當的時候也加入點睛式的議論,這裡面有同情、感嘆,也有惋惜,也是十分動人的一部分。
聶華苓對被迫害文革後復出的作家,表現了殷殷的關切之情。
她曾向我表示,她最關心的還是人。此後她還把這些「出土作家」一個個地邀請到美國「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去!(《我所認識的聶華苓》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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