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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西美景，成為沈從文作品中常見的題材。 網上圖片
張變芳
朋友寫完一篇萬字散文〈苗情悲歌〉後，發信箱讓我幫忙稍作修改。寫苗族寫湘西，必然會寫到沈從文：天空下著綿綿細雨，我們深一腳淺一腳，來到了位於鳳凰城內聽濤山上的沈從文墓地，去緬懷這位需要我們去仰視的世界級文學大師。我們手持鮮花，沿石徑拾級而上。先生的墓是塊碩大的五彩石，豎立在翠綠叢中……
其實，我們清楚，沈從文身上僅有四分之一的苗族血統。
去年金秋，去山西綿山開會，遇到一位從湘西鳳凰城裡來的苗族女作家，我和她住一個房間，她出版的散文集《山水的距離》封面封底上都印有：出了茶峒小西門，就是著名的茶洪古渡，渡口上有一方頭平頂的古渡船，一根長長的鐵纜繩橫跨河的兩岸，一頭連在茶峒，一頭接往對河的洪安。小船不大，可容二三十號人。船行至河中央，你把雙腳叉開站，於是，你的左腳踩的是湖南茶峒，右腳踏的卻是重慶的洪安了，而陽光下你那長長的投影，則落在了貴州省松桃縣的地盤上。
是呀，湘西鳳凰城因為沈從文而聞名於世界，湘西鳳凰城的苗族女作家能不提醒大家她來自沈從文的故鄉？
沈從文生於1902年，1988年5月10日去世。沈從文一生共出版了《石子船》、《從文子集》等三十多種短集小說集和《邊城》，《長河》等六部中長篇小說。沈從文被人稱為「卓爾不群的作家」，1988年如果他不離世，他將會在那年的10月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沈從文是一位獨特的作家，他擁有一顆獨特的心靈，用這顆善良敏感的心靈，沈從文認真感受美麗而又艱難的世界。讀沈從文的小說，一定能發現，湘西鳳凰古城的風土人情，那永遠揮之不去的遙遠回憶，承載著他作品的主題，呼喚著他的全部情思。
在大革命的時代，沈從文不寫革命，不寫民主，不寫男女平等，卻用小資的筆調精心演繹湘西鄉村一個個淒美的故事，如〈三三〉、〈蕭蕭〉、〈丈夫〉和《邊城》等。歌頌人性美，表現人性美一直都是沈從文湘西小說的主旋律，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他建築的精緻「希臘小廟」裡供奉的就是「人性」。他一直在努力告訴人們：人性是沒有階級性的，且也與文化無關。
因為與眾不同，沈從文時常會招來非議。魯迅曾說沈從文是「自由人」、「第三種人」。賀玉波的《沈從文作品批判》、凡容的《沈從文的〈貴生〉》等文章，責備他「不寫階級鬥爭」，沒有塑造「個性化的人物」，對不同階級人物「缺乏愛憎分明的立場」。從抗戰開始，沈從文與左翼作家的關係惡化，經常被左翼作家列為批判對象。但是，面對眾多的非議與責難，沈從文始終清楚自己的作品是一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
等到1949年年初，北京大學的教學樓裡終於掛出了「打倒新月派、現代評論派、第三條路線的沈從文」的大幅標語，接著，郭沫若也撰寫了〈斥反動文藝〉，矛頭直指沈從文。就在沈從文考慮放棄文學時，在政治上已經得勢的丁玲過來勸他不要放棄寫作，並一再要求他改變寫作態度與方式，讓他緊緊跟上時代的潮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思考，沈從文覺得還是不得不放下寫小說的筆，他寫信告訴丁玲：「已深知個人由於用筆離群，生活離群轉成個人幻念。涉於公，則多錯誤看法，近於病態而不健康；涉於私，即為致瘋致辱因果。為補救改正，或放棄文學……但要說即能十分積極運用政治術語來表示新的信仰，實在一時也學不會。」
不能按照自己的方式自由寫作，又學不會運用政治術語來表示新的信仰，於是，沈從文明智地選擇了放棄，這就是沈從文的為人與智慧！
「回湘西去，我要回湘西去！」
一次又一次來勢洶湧的打擊，曾經使憂鬱過度的沈從文陷入到病態的迷狂狀態，然而，在這時候，他惦記的仍然是魂牽夢繞的湘西……還好，終於，沈從文走出了他人生的最低谷。離開北大講台後，沈從文去了中國歷史博物館，在那裡，儘管他仍然很苦悶，卻十分敬業，他甚至能拿起一根講解棍認真地為一位小腳老太太當義務講解員。
很快，在中國歷史博物館，沈從文又找到了新的追求目標。為了爭取到研究中國古代服飾史的權利，1969年，沈從文採取迂迴戰術，打著擁護《實踐論》的旗號，寫了一篇長長的名為檢討實為追求研究權利的文章「……挑幾十幅被專家『權威』奉為『國寶』的名畫，試用土辦法學來的文物常識破一破，就這一領域的唯心唯物做一回較量，看看誰有道理，即可證明嚴格按照主席《實踐論》所指示我們學習知識的方法，得到常識，將顯示無窮威力……」就這樣，不甘心碌碌無為的沈從文，憑一人之力，歷時十餘載，幾經艱阻，數易其稿，終獲鴻篇巨著《中國古代服飾史》。這部著作填補了中國文化史上的空白，也奠定了沈從文由著名作家到著名歷史學家、考古學家、古代服飾學家的地位。有人曾把沈從文千辛萬苦不放棄《中國古代服飾史》的研究和寫作，與司馬遷在逆境中完成《史記》相媲美。汪曾祺後來就此評說沈從文：「這一番改行，可真是亦悲亦喜，悲喜難言；亦得亦失，得失難言。步入冷徑仍採花，花非昨日花，人非昨日人。」
沈從文自己說，「因為在工作上我總像是一個『永遠樂觀派』，這事做不對，就再換一門來重新學，重新作，一定要學好它，作出點成績。」
這就是沈從文的精神！
沈從文對事業的追求，如同他對愛情的追求一樣執著；沈從文在事業上的成就，也如同他在愛情上的境遇一樣——幾經磨難，終成正果。
沈從文睿智而不虛榮，懦弱恰含剛強。
沈從文追求真、善、美，在強勢力面前，不肯背叛自己的人格和良知，更不肯虛擲寶貴的光陰。有人這樣評價沈從文：「從文一方面很有修養，一方面也很孤僻，不失為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像這樣不肯隨波逐流的人，如何能不做了時代的犧牲？」其實，這句話的末尾應該再加一句：像這樣不肯隨波逐流的人，最終，如何能不為世人肯定與敬仰？（作者為石家莊鐵道學院副教授，大學物理教師，研究納米材料，喜愛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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