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誌：長灘

思抑(作者簡介：學生，相信文字能喚醒生命，看見倒映在湖中的真實。)

　幸運的是住在海邊，附近有個長灘，閒時可以踢著拖鞋在灘上踱步。

　不能在黃昏。漲潮讓長灘淹成淺灘，斜陽直照神馳目眩，便忘卻了腳掌原來還踩在長灘上；也不應在清早，退潮之際灘上滿目瘡痍，晨光蒼白，雖有耍太極求養生的老年人作伴，卻不減冷清；當然不可能在中午，日光正照，課業繁忙，頭昏腦脹，除非在冬日閒來無事，亦未嘗不可到長灘消磨時日；冬日水寒風泠，不適合踱步灘上，只應在長椅上坐看岸潮聞風呼嘯。

　踱步長灘還是以夏日與初秋為宜，上下午亦可。十時過半風貌正佳。灘上有婦人彎腰摸蜆，灘旁有坐小觀音廟，香火不絕。觀音極目滄海，小婦人誠心下跪，祈求福壽安康風調雨順，觀音瞇眼笑而不語。棕櫚橫開，叔父之輩涼亭上較棋，圍觀者按捺不住低頭掩嘴指點兵法，方才屏氣凝神，旋即笑逐顏開。琴弦乍響嘰嘰啞啞，彈撥挑剔拉推之間穿古越今，飛鳥樹上和之，葉落和諧。

　下午四時。小寄居蟹在沙泥上鑽洞探頭，又在壓平了的塑膠瓶前掠過。數口之家在淺水處嬉水，母親攬著女兒，小兒子狂亂的將水濺在姊姊臉上，女兒掙脫開母親的環抱，與弟弟相互推撞樂此不疲。救生員三五成群攤臥長摺椅上，言談甚歡悠然自適。年輕人築網打球，奔跑跳躍撲倒沙上，咬牙切齒搶奪勝利。嬉鬧聲叫喊聲隨浪一波接一波的湧上灘上。

　踱步灘上，樹叢一帶沙子粗糙灰黑，偶有碎石玻璃斷枝混雜其中，不特別討人喜歡；灘中沙子粗幼適中，米黃棕灰深淺純雜交錯，脫下拖鞋踩在上面，雖不如人工沙般幼滑舒適，但日光照耀餘溫滲透亦不失溫暖窩心。

　橘紅漸染，小木板橋腳步聲躂踏躂踏，浪濤拍岸，微風不徐不疾，及時走在欄河倚欄望日，亂石映紅。到灘上踱步還是到欄河望日，是因為若有所失，是因為太快樂，是因為忘了呼吸的感覺，是太無聊了所以到處走走看看；在海邊想要的，是靜觀其變，或是享受悠閒，有時候需要的更是海風吹來微鹹刺鼻，或是海水滲進腳底乍暖還寒的，或是微塵揚漫灰濛混濁的。浮雲海浪隨風流動。就這樣過去。遠山疊影隱約。有時落日淒迷，淡橘黃淺灰紫，有一彎眉月遙遙相應。

　每天到長灘踱步，隔天還是半月過去，再踱步長灘，便覺得，那個婦人在沙泥中摸了一輩子的蜆蚧，涼亭下又換了幾個朝代。救生員在長摺椅上昏昏欲睡。浪。一波一波的。琴弦聲響起。排球掉到界外，男孩撲倒沙上。偶爾吹來一陣溫熱的風。夏蟬在鳴。兒子扭開媽媽緊抱的手。壓扁了的塑膠瓶沖到灘上。遠處那抹起伏連綿的山影。沙子裏摻著玻璃。還是只應坐在長椅上聞風吹嘯。灘上沙子粗糙灰黑。不適合踱步。

　觀音極目滄海笑而不語。橫空掠過三隻大鳥。就這樣過去。長灘上。住在海邊，可以到灘上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