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躍輝(作者簡介:1984年生,復旦大學首屆文學寫作專業研究生,曾在多家刊物發表小說。)
我們慶祝完勝利,一轉身才發現海天縮在後面,臉紅成一隻煮熟的大蝦。我們像打量一個陌生人一樣打量著他。貓頭獰笑一聲,朝他走過去,手伸向他的褲子。可貓頭萬萬沒想到,他的手會被如此輕易擋開。我們一擁而上也無濟於事。筏子劇烈搖晃,快要翻轉時,海天忽然大叫一聲,我們嚇得毛骨悚然,一齊住了手。海天緊緊拽住褲腰,臉紅得洇出了血似的,忽然,自己笑得彎下了腰。
遠近幾個村子都知道白水湖每個月有魚賣了。老刁每次抓魚,均會讓海天給我們幾家送兩條,賣給村裡的魚也一直比賣到市場的便宜五角錢。老刁正試圖融入這個村子。村裡每有婚喪嫁娶,請不請他都會到,到了還必定掛禮。村裡人掛禮都是十塊,而他慷慨地翻了一倍。村裡人還注意到,他掛禮用的不是自己的名字,是海天的。看來他們父子是打算長久留在這個村子了。日子一天天過去,有人對他掛禮比別人多也有看法,認為多少有顯擺的成分。也有人酸溜溜地說,他們父子掙大錢了,每次抓魚,給村長家送四條魚不算,還送錢。送多少錢呢?傳話的人神秘地擺擺手。但不管怎麼說,我們由衷喜歡每個抓魚的日子。
每個抓魚的日子,老刁都會親自動手燒一道紅燒魚。老刁煎魚很有功夫,兩面脆黃,肉一絲不掉,而他最拿手的是做澆在魚身上的佐料,我們的父親母親從沒做出過那樣的。他用薑、蔥、蒜苗、辣椒、食鹽、味精,再加上好幾種天然香料和少許紅糖,先後攉進熱油,文火慢慢熬,熬出一種杏黃色的糊糊。熬的過程中濃香不斷溢出,我們在老遠的湖邊就聞到了,禁止不住口水在喉嚨打轉轉。飯桌便是小屋前的那塊大青石。菜就一大盤紅燒魚,外加一個清湯,湯面漂著幾個亮亮的油花和幾段綠蔥,當然,一瓶白酒是不可少的。老刁給我們每人一雙筷子,指指熱氣騰騰的紅燒魚,說,吃!又說,不是吝嗇,飯少魚多,大夥兒盡量吃魚不要吃飯。我們巴不得,起初還假意客氣著,一會兒筷子和肚皮全解放了。老刁和海天卻不怎麼吃魚,特別是老刁,只用筷頭沾了沾。他們的重點放在喝酒上,老刁豎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喝,喝完必定抹抹嘴角,長長地嘆一口氣,目光迷離,很舒服的樣子。海天接過酒瓶,低著頭,帶點兒羞澀,小口小口抿,喝得特別平和、安靜。我們吃得迅疾,如風捲殘雲,盤子裡很快露出幾大根慘白的魚骨頭,肚子飽得鼓脹了,動作慢下來,話也多了。他們還在喝,自顧自的,彷彿沒我們在場,你喝完遞給我,我喝完遞給你。這時候,我們看著他們酡紅的臉,又覺得他們不像父子,倒像親密無間的兄弟了。 (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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