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躍輝(作者簡介:1984年生,復旦大學首屆文學寫作專業研究生,曾在多家刊物發表小說。)
二
我們每天下午把牛馬攆到湖邊,]繩繫在大石頭上,保證牛馬不下到水裡,然後才到小屋去。老刁和海天每天鎖了門去湖邊割草,我們就在門前空地打牌。他們割了草,划了筏子,到湖心去,滿滿兩籃草全扔進水裡,還往水裡撒飼料。起初,第二天還見得到頭天扔下去的草,漸漸的,那些草當天傍晚便蹤影全無了。我們沒親見他們往湖裡放魚苗,但知道湖裡的魚多了。我們以前經常到湖邊釣魚,釣起的多半是巴掌寬的鯽魚。老刁來後,我們明著不好意思釣了,只好暗暗偷著釣,釣起的不再是鯽魚,而是羅非魚,一種生長迅速的魚類,它們厚厚的嘴唇總是咬得釣u緊緊的,一副永遠吃不飽的貪婪相。
兩個多月後,我們躲在一個山坳裡釣魚被老刁發現了。老刁臉色一僵,隨即緩和了,原來是你們啊,他乾乾地說,我還以為是什麼人,好多天見到水面漂起死掉的小魚。我們很不好意思,紛紛站起,臉紅脖子粗,腦袋耷拉著。老刁蹲下去,看看我們魚桶,說不錯嘛,這麼多。我們更不好意思了,又都不知道說什麼好。老刁抬起頭,目光從我們臉上一一滑過,你們要釣魚和我說一聲嘛。短粗的指頭捏住魚桶,晃了晃,心疼地說,你們釣了魚,大大小小都帶回去,不要又扔湖裡,扔進去也活不了。那以後我們明著暗著都不好意思釣魚了,只有貓頭是貓托生的,隔三差五還釣一釣。
時間久了,我們喜歡上了海天,他和老刁回來晚了,總會很不好意思地對我們笑笑,說今天去的地方草少,還要解釋什麼,卻自己先紅了臉,囁嚅著說不下去了。我們喜歡和海天說話,其實多半是我們在說。我們說,海天,你和我們到村裡玩吧,海天搖搖頭。我們說,海天,你和貓頭較手勁吧。海天又搖搖頭。貓頭忿然站起,指著海天,你再不和我比,就是瞧不起我!海天仰臉望著他,很為難地笑笑。貓頭不依不饒,捲起袖子,捏著右手鐵疙瘩似的冗肉,說不要吞吞吐吐的不是男人,要比就比。我們都攛掇海天,海天和他比!海天弄死他!海天卻只是微笑著。貓頭氣得暴跳如雷,指著我們大罵。罵完我們又罵海天,你個慫包!你個慫包!不知道海天是受了我們的鼓動,還是受不了貓頭的叫罵,滿臉火燒,捲了袖子,說,比就比!即夜歡聲雷動。
屋前有塊大青石。我們吹乾淨石面,海天和貓頭面對面站定,手肘杵著石頭,手握手開始較勁兒。貓頭咬牙切齒,眉毛倒豎。海天面無表情,眼神黯然。我們覺得貓頭氣勢很盛,又覺得海天真人不露相,後勁很足。輿論卻一邊倒,我們願意海天一舉成名,打敗不可一世的貓頭。我們大叫著,海天加油!加油!弄死他!貓頭一張臉漲成豬肝色,翻著白眼神,恨不得用目光戳死我們。海天也確實不負眾望,他的手肘彷彿在石頭上扎了根,緩緩往下壓。貓頭喉嚨「擴擴」響,白眼神布滿血絲。我們的呼喊愈發山搖地動,貓頭像一根輕飄飄的茅草,隨時會被吹走。眼看勝利在望,海天眼睛裡忽然一亂,貓頭直直盯著他,遲疑了一下,猛地將快要碰到石面的手翻轉過來,啪!海天的手被重重砸在石頭上。我們的吶喊夭折了,我們張著嘴巴,失望地看看海天,又看看趾高氣揚的貓頭。海天傻子似的,站起來,望著小屋,低聲說:爹——
我們回頭看見老刁站在門口,神色威嚴。老刁說,我說了多少次,不要逞強,要服軟,你聽進耳朵了? (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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